第96章 講一講道理(2 / 2)

桃花 烽火戲諸侯 3478 字 2020-09-04

此人名叫哥舒雅,很奇怪,家族是正兒八經的郡望世族,父母更是南唐著名的夫妻雙名士,結果偏偏生出了這么個怪胎,就連家族內都感到匪夷所思,更奇怪的是他母親對這個最不成器的幼子,偏偏最為寵溺。哥舒這個冷門姓氏,在三百年前,還是流徙刑徒的下等姓氏,哥舒家族的先祖硬是以刑徒身份,投軍入伍後,戎馬生涯四十年,硬生生以上將軍和柱國的雙重尊貴身份,躋身南唐中樞,之後哥舒家族棄武從文,搖身一變,兩百多年的辛苦經營,終於成了南唐名列前茅的書香門第。

「土包子」哥舒雅有一次跟隨大伯入京游歷,然後就樂不思鄉,和楊順水不打不相識,成了後者最忠實的幫閑打手,楊順水也喜歡這種顧頭不顧腚的愣頭青,使喚起來很順手舒心,久而久之,哥舒雅就扎根在京城,贏得一個「哥哥」的綽號,就連楊順水有時候也會喊他一聲綽號,這讓天生一根筋的哥舒雅經常覺得,老子混到這份上,這輩子怎么都值了!

還真別說,京城紈絝很怕哥舒雅這種腦子拎不清的瘋子。

哥舒雅揮了半天手,發現那位姑娘完全沒理他,這讓他有些悻悻然,撓撓頭,尷尬傻笑。

全場哄然大笑。

那位「絕色」二字道出所有人心聲的年輕人,霍然起身,此人高冠博帶,盡顯士子風流,相比哥舒雅在內大多數人的「不拘小節」,作為南方文壇霸主「嵇老夫子」的兒子,嵇建康是名副其實的南唐俊彥,與司馬如玉是元嘉元年的科舉同年,更是那一年殿試的榜眼,加上那位被韋蔚青眼相中、摘得一甲探花的寒士,並稱元嘉三傑,當時已經極少舉辦朝會的皇帝陛下,為此特意參加了那場瓊林宴,皇帝陛下臨時起意的出席,上了歲數的文官大佬們,望著那位幾乎要認不出來的消瘦天子,那群國之砥柱,伏地不起,幾乎泣不成聲。

嵇建康當得豐神玉朗的評語,和顏悅色道:「在下琅琊嵇建康,姑娘,有事嗎?」

噓聲四起。

在座各位知根知底,知道這個家伙,是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生怕給楊順水那粗胚子,活生生糟蹋了她那份絕世姿容。

楊順水也不惱,哈哈大笑,同時眼神示意那幾位只敢站在台階上的家族扈從,就別杵在那里礙眼了。

扈從們默默退下台階,身形重新沒入暗處。

楊氏終究是昔年如日中天的南唐外戚,老底子足夠雄厚,不計其數的家族供奉和名士客卿,洋洋大觀。

背匣女子最終視線停留在甘露台下的某個地方,她眼神晦暗,像是有些傷感。

從頭到尾,不說別人,就是楊氏順字輩的領頭羊,南唐鎏京的天字號紈絝楊順水,她都沒有用正眼瞧一次。

她這已經不是什么旁若無人了。

根本就是目中無人。

楊順水皺了皺眉頭,臉色陰沉。

那位眉眼嫵媚皮囊俊美的年輕人嘖嘖道:「呦,小姑娘,架子挺大啊,怎么,還沒嫁給咱們楊公子呢,就開始擺起大嫂的譜啦?」

他的插科打諢,讓原本變得有些凝重的微妙氣氛,一下子緩和過來,就是楊順水都忍不住笑了笑。

他手持一柄素面的竹子折扇,輕輕抵在下巴上,繼續打趣那女子:「姑娘,敢問芳名,芳齡幾許?」

身處龍潭虎穴而不不自知的背匣女人,總算望向對面的楊順水,嗓音冷清,「你還記得叫小淺的女子嗎?」

答非所問。

那個折扇公子哥笑意不減,只是眼中閃過一抹陰鷙。

楊順水給問懵了,念在她那張絕美臉蛋的份上,耐著性子說道:「只算今年,被我臨幸過的各色美人,也有將近百人,你覺得我能記住這個小……小什么來著?」

女子一本正經道:「小淺,姓劉,家住城南虎牙坊,銀魚胡同巷,在井水樓擔任彈箏清倌。」

全場陷入死寂。

在座三十余人,無論秉性好壞,身世高低,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沒有一個真正的蠢貨。

便是憨直魯莽如哥舒雅,這些年攀附楊順水,與一大幫京城權貴子弟稱兄道弟,家族長輩或是同輩子弟赴京,官場運作也好,文壇養望也罷,在他的牽線搭橋之下,得了多少見不著的好處?

她繼續一板一眼說道:「本座……」

她停頓了一下,眼神黯然,轉瞬之後,又恢復鋒芒銳氣,「我和小淺是朋友,朋友!」

朋友二字,她重復了兩遍。

楊順水如釋重負,手肘抵在膝蓋上,手掌托住腮幫,笑問道:「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還真不曉得她的名字,原來叫劉小倩……」

女子立即打斷道:「淺,淺水灘的淺!」

眾人相視而笑,大多眼神促狹玩味。

這個長得如此絕色的女子,好像腦子未必好過哥舒雅那糙漢啊。

可惜了。

絕世佳人,不解風情,閨房之樂,必然清減,委實是一樁憾事。

楊順水都有些奇怪為何這么好脾氣了,笑道:「那你要如何?是想討個公道說法,還是想要賠償銀兩,或是……要我以命抵命?」

說到最後,楊順水自己都被逗樂,大笑不已。

那女子問道:「以命抵命,為何不可?」

她又問:「你是覺得自己的命,更值錢些?」

她再問,「為什么,是因為她出身不如你?還是捉對廝殺不如你?或是……只因為你是楊家子弟?」

這一連串三個問題,聽在在座眾人耳中,自是無比荒誕,可那女子詢問得極其認真,像是夫子聖賢之間的切磋論道。

平生任俠不重利,當筵笑殺彈箏伎。

鎏京城內,如今的確流傳著這句詩詞,有人憎惡,是憎惡楊家小閻王的跋扈氣焰,有人皺眉,是反感楊家嫡長孫的幼稚低劣,有人一笑置之,是事不關己,冷眼看笑話。更有人無比艷羨,是羨慕那種人上人後、能夠不把別人當人的權勢。

唯獨沒有人在意那位「彈箏伎」,少女家住何處,少女姓甚名誰,少女是不是會為自己的外鄉口音,而當做天大的煩惱。

此時位於虎狼環視之中的背匣女子。

她在意。

所以她今天來到這里,告訴那些人,那個少女叫劉小淺,淺水灘的淺。

但她絕不是僅此而已,就這么罷休了。

因為她,是那個總喜歡自稱「世間千年以來,最出彩的那位女子劍仙」的女子。

本座黃東來!

她緩緩道:「如果這就是你們的道理,覺得天經地義,也無妨,本座今天也來講一講我的道理。」

那一瞬間,天地之間滿劍氣。

沒有任何蓄勢的蛛絲馬跡。

那就像她擁有一條大江的劍氣,於是她隨手抖了抖袖子,就倒瀉-出了一條支流大河的磅礴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