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吃心郎君(2 / 2)

桃花 烽火戲諸侯 5268 字 2020-09-04

這位粉袍郎君發現端倪後,開始仰天大笑,好不痛快。

一個嗓音不合時宜地輕輕響起,「你這么變態,是你爹娘教的?」

婦人和姐妹二人,轉頭望去,結果看到一個熟悉家伙蹲在溪邊,風塵仆仆,正在掬水洗臉。

一直倔強得像塊石頭的柳霧,瞬間淚眼朦朧,哽咽喊道:「姓陳的臭道士!你怎么現在才來,我和戈姐姐都快被那個瘋子欺負死了!」

那家伙翻了個白眼,甩了甩雙手,緩緩起身,沒好氣道:「我這一路連撒泡尿都不敢,生怕到時候就要給你們收屍了。所以拜托體諒一下,小心我扣你工錢。」

粉袍玉簪的王日希,竟是也不生氣,像是好友之間的插科打諢,「喂喂喂,你們這樣當著我的面,打情罵俏,不好吧?」

陳青牛走上岸,笑道:「心為五臟六腑之大主,心動則五臟六腑皆搖,尤其這夏天,更需要心靜清涼,可你這愛得死去活來的,人家都不稀罕理你,你還死皮賴臉,我也真佩服你的臉皮,竟然能比我的還厚。」

王日希微笑道:「咦?我真沒想到你一個兵家將種,原來還是同道中人,是我大意了。想必那夜我家娘子屋內的動靜,是你故意折騰出來的吧?」

陳青牛沒有否認,「我也沒想到你才是真正的采花大盜啊。」

王日希很好奇,問道:「你為何不搶在我之前,做那英雄救美的壯舉?」

陳青牛斜瞥了一眼扈娘子,後者不知為何不敢與他對視,陳青牛收回視線,突然嬉皮笑臉道:「因為我不需要多此一舉啊。」

王日希笑呵呵道:「你這是找死啊!」

陳青牛笑臉燦爛,「我再找死,人家也還是喜歡我啊,因為我比你英俊嘛,嗯,也有可能是比你有錢,你瞧瞧你,每次喝酒都寒寒酸酸,再看我,闊闊氣氣……」

王日希雙指拉直那縷頭發,不再掩飾自己的殺氣,「姓陳的,你還真是一心尋死啊。」

陳青牛一臉得意,繼續自顧自說道:「那天在乘龍巷,你大概是忙著竊喜她春心懵懂而動,並且誤以為對象是你,是吧?但你知不知道,她背對我的時候,腰肢是扭給誰看的,實不相瞞,正是在下啊!」

姐妹二人,眼神古怪,都看著婦人。

婦人耳根通紅,低著頭不敢見人的嬌憨模樣。

陳青牛眼角余光發現這一幕後,愣了愣,放聲大笑:「我其實是胡說八道的啊,難道……真被我說中了?」

婦人猛然抬頭,泫然欲泣,那雙秋水長眸,似有羞憤又有幽怨。

王日希出奇默然無聲,最後他望向她,溫柔說道:「我不生你的氣,娘子,你也無需刻意如此,試圖亂我方寸。你喜歡他是真,至於有多喜歡他,未必有多深。要不然我也不會一直假扮貧寒書生,一路南下了。」

她笑了笑,伸手擦拭額頭的汗水,對陳青牛投以歉意的眼神,大概是愧疚自己將他拽入了這爛泥潭,也有幫不了他大忙的意思。

陳青牛點點頭,示意已經很好了。

少女柳霧冷哼一聲,「真不要臉!這個時候還不忘調情!」

陳青牛做了個打賞板栗的手勢,然後毫無征兆地大聲喝道:「尉遲長霸!」

陳青牛好似有些焦急,「還不出手!」

一柄飛劍從小溪對岸的密林深處,破空而至!

飛劍蘊含霸氣無匹的兵家氣息。

一往無前。

吃心郎君王日希臉色劇變,身形向後急掠而去。

童子劍仙尉遲長霸的赫赫威名,早已震動大隋朱雀兩國。

而且他剛好最懼殺力最大的劍修,尤其是兵家打熬出來的劍修,幾乎是他的七寸所在。反倒是術法通天的三教聖人,他憑借那兩件防御森嚴的家傳法寶,躲避起來,反而游刃有余。道理其實很簡單,大真人或是儒家聖人,威勢滔天,搬山倒海,卻終究是大水淹不死魚,大風吹不死飛鳥,可是兵家劍修出手,掐死了他的七寸,彈弓打黃雀,一打一個准,兩件法寶再好,畢竟經不起如同鐵釘敲石一般的針對。

整個朱雀西北,王日希可以誰都不放在眼里,獨獨這位童子劍仙,他再自負,也要主動避其鋒芒。

從對岸沖出的一劍,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兵家氣息,剛烈威猛,極為霸道。

讓他不得不小心應付,在筆直後撤的同時,身上一襲粉色長袍亦是光輝流轉,別於發髻的那根碧玉簪子,也飛掠而出,迎向那柄飛劍。

一直退至十數丈外,他才意識到不妙。

噗嗤一聲。

一支槍頭破開他的胸口,從後背透體而出,鐵槍迅猛一擰,他的整個胸膛都瞬間炸裂。

心臟搗爛,氣海破碎。

那柄童子劍仙尉遲長霸的飛劍,飛掠不過短短三十丈距離,就已是強弩之末,摔落在地面。

陳青牛輕輕呼出一口氣,臉色微白。

偷襲得手的謝石磯抽出那桿誅神槍,猶然滿臉匪夷所思的年輕修士,倒在血泊中,身軀抽搐。

陳青牛緩過來後,駕馭當國劍和藏在對岸密林中的劍鞘,在空中兩相合一,然後一起飛向他,入手握住後懸掛在腰間。

謝石磯亦是臉色漲紅,顯然這一槍,也是你死我活的一場豪賭。

握槍之手,手心血肉模糊,可見白骨。

她強行咽下一口涌至喉嚨的鮮血。

那件粉色長袍顯而易見,是一件極其玄妙的仙家法器,也虧得謝石磯手中是青峨山誅神槍,換成尋常神兵,恐怕連長袍也刺不透,更別提捅穿吃心郎君的那顆心臟了。

其實只要王日希識破那一劍的真偽,或者只要躲得過謝石磯的那一槍,形勢就會立即顛倒過來。

興許是運氣就不在他那邊。

修行路上,便是如此雲波詭譎。

任你身世煊赫,修為通天,占盡機緣,但是在某些坎上,老天爺不會跟你好好商量,過不去,就是死人。過得去,就是仙人。

修士謂之劫數。

佛家謂之無常事。

本該死絕的粉袍王日希,眼神熠熠,如風中燭火,突然輕聲說道:「我記住你了。下次你我再見,咱們再來賭一賭。」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生機驟然湮滅,雙眼光彩,隨之黯淡無光。

身形閃現到此人身邊的陳青牛臉色凝重,與謝石磯並肩而立,壓低聲音道:「此人在宗門或是家族留下了一盞本命燈,既可續命,也可還魂,很不講道理,許多轉世謫仙人,便是如此被找到的。這等逆天的大手筆,南瞻部洲恐怕就只有我們青峨山有了。」

謝石磯點了點頭,「最多朱雀和南唐皇室,有此底蘊。」

陳青牛笑道:「無所謂了,債多不壓身,怕個卵!」

陳青牛開始嘖嘖稱奇,原來那件被捅出兩個窟窿的長袍,竟然開始自行修補,看樣子很快就可以恢復如初。

陳青牛抬起手臂,將那枚飛回王日希發髻「躲藏起來」的碧玉簪子,馭入手中,晶瑩剔透,光華流轉,銘刻有古朴十六字,氣息平和。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陳青牛心底就有些喜歡,此物有眼緣,與價值無關。

扈娘子開口問道:「陳公子,我能不能單獨說幾句話?」

陳青牛點頭道:「當然。」

兩人走下小坡,沿著小溪緩緩散步。

她不說話,他也不催促。

她停下腳步,柔聲道:「我叫武凜,閨名銀戈。」

他的接話,一本正經:「我叫陳青牛,小名阿蠻。」

如此不解風情,自然挨了她一記嫵媚白眼。

她接下來的言語,開門見山,直截了當,「我喜歡你。」

陳青牛臉色尷尬,「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她眼神清澈,「我猜到了,可這跟我喜不喜歡你,有什么關系呢?」

陳青牛蹲下身,撿起一粒石子,丟入小溪,沒有說話。

她問道:「是嫌棄我殘花敗柳,還是人老珠黃?或者兩者皆有?」

陳青牛搖搖頭,「方才你們的對話,我其實都聽到了。再者,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遠處,謝石磯喊道:「公子,此人身上寶物極多,行囊里也有不少。」

陳青牛滿臉紅光,咧嘴笑道:「呦呵,真是殺人放火金腰帶啊!發了發了!這筆買賣,不虧不虧!」

她說道:「我和小霧小築她們,會在一座叫珍寶閣的宗門落腳,據說也有很多修行人,以後你會來看我們嗎?」

陳青牛毫不猶豫道:「只要路過昭州,肯定去找你們打秋風。」

她苦澀道:「難道就不會想要主動去找我們嗎?」

陳青牛直言不諱,嘆氣道:「我在哪里,哪里就風波不斷,實在是怕了。」

她似懂非懂,鼓起勇氣,「我不怕。」

陳青牛回答道:「可我怕。」

她咬著嘴唇,眉眼低斂。

不俗人再不俗,終究不是意中人。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有緣無分吧。

陳青牛知道那邊謝石磯已經解決完首尾,把那位靠山驚人的吃心郎君給毀屍滅跡了,就站起身,「我要走了。」

她嗓音低沉,悶悶嗯了一聲。

等了半天,她抬起頭,發現他還站在原地。

陳青牛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要求抱一下呢。」

她臉微紅,「美得你!」

陳青牛哈哈大笑,正要轉身,她突然喊住他,「陳青牛,你就不想知道,那個給裴柳兩家惹來滅頂之災的天大秘密?你知道的,只要你開口,我一定會說。」

陳青牛轉過頭,認真道:「我不問,你也別說,就當我們都存放了一壇老酒,以後如果有機會重逢,還有痛飲的機會。否則以後我怎么有借口說服自己,主動找你?」

她眨了眨眼眸,「你其實比那個吃心郎君,更花叢老手,你比他更壞。」

啪!

她呆若木雞,嬌艷臉龐,幾乎能滴出水來。

一擊得逞的陳青牛大踏步離去。

原來,她被這個厚顏無恥的家伙,重重打了一下臀部。

到了岸上,陳青牛發現少女柳霧死死盯著自己,在她額頭手指一彈,少女吃痛,雙手捂住額頭,尖叫道:「你干什么?!」

陳青牛笑道:「以後到了昭州珍寶閣,如果你不怕吃苦的話,就嘗試著修行仙法,你根骨不錯,以後未嘗沒有機會跟我們成為同道中人。」

少女憤懣道:「我稀罕?!」

陳青牛突然覺得有些棘手:「你們會駕車或是騎馬嗎?接下來這一路,沒有裴宗玄安排的扈從,你們的安危如何保證?」

身後扈娘子笑容婉約,道:「再往南一百多里,很快就會有人接應我們,而且來頭很大,裴宗玄也相當敬重。若非如此,那人也不至於圖窮匕見。而且我會駕車,不用擔心。至於崔嵬那孩子,我們自己會解決的。」

陳青牛翻身上馬,大笑道:「小築,以後燉肉少放些鹽!」

始終心情沉重的柳築,破涕為笑。

陳青牛又笑道:「小霧,以後有機會,咱倆再一起坑蒙拐騙……哦不,是降妖除魔!」

柳霧眼眶濕潤,撅起嘴,硬是不回答。

陳青牛看了眼婦人,沒有說話,撥轉馬頭,策馬而去。

愈行愈遠。

謝石磯憂心忡忡,「到了鐵碑軍鎮後的兵家修行,好不容易有了些進展,今天就這么毀於一旦,公子,當真值當嗎?」

陳青牛輕聲道:「修行一事,對我來說,從來不是只要結果。」

謝石磯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說道:「公子,你這是拖泥帶水。」

陳青牛轉頭打趣道:「呦,這話說得有點意思。」

謝石磯微微赧顏,最後問道:「公子,我們真要回去?」

陳青牛想了想,「直覺告訴我,除了某些個驚天陰謀,有件困擾我很久的事情,說不定也可以尋到蛛絲馬跡。」

其實第一眼見到那頭狐仙,陳青牛就已經知道她的修為深不見底,當時七十二字符後,之所以見好就收,並非是什么陳青牛秉性良善,而是狐仙哪怕刻意隱藏氣息,陳青牛就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了,彩繪木偶在回頭巷小院的種種表現,很不正常。哪怕它一路行來,竭力掩飾那位「嫁衣女鬼」近乎無情的初心本性,一直表現得很滑稽可笑,但是陳青牛沒有絲毫掉以輕心,對於它自稱皇後娘娘廟陪祭婢女的說法,以及它是本尊剝離出來的一縷魂魄而已,等等說法,陳青牛從一開始,就全部都不相信。

陳青牛在初入涼王藩邸的時候,就跟朱真嬰索要過那本王府秘藏的《宮疏志》,以及許多歲月悠久的涼州古代地理縣志,加上小時候就聽說的諸多娘娘廟野史軼事,知道那座城隍閣的存在,絕對不合常理。甚至連采葯寺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鍾聲,都藏有玄機。

以陳青牛這種自幼就謹小慎微的性格,豈會不仔細摸底?

陳青牛突然一笑,摸出那枚碧玉簪子,別在自己發髻上。

他轉頭炫耀道:「如何?」

謝石磯無比坦誠說道:「公子從頭到腳這一身家當,加在一起,更值錢了。」

陳青牛頓時齜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