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貧道陸地(2 / 2)

桃花 烽火戲諸侯 3189 字 2020-09-04

陳青牛問道:「你姓陸?」

中年道人點了點頭,「貧道姓陸,且無道號,一向以本名示人。」

陳青牛望向涼亭那邊。

白狐哭笑不得,沙啞道:「金石箋上的『陸沉』,並非是人名啊,既是說『陸地無水而沉』,往往被儒家寓意為山河崩裂、王朝覆滅,不過也可以理解為『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多是道教隱士推崇的心境。你真該多讀讀書……」

陳青牛氣得跳腳罵娘,「送個破爛禮物,你還有臉顯擺學問?!」

白狐無奈苦笑。

中年道人微微一笑,「來了。」

氣急敗壞的陳青牛重重踏地,方圓一丈的地面,砰然龜裂,陳青牛的身形驟然掠至中年道人頭頂,一臂砸下,手掌做刀,直斬人頭!

中年道人根本不去理睬這一記氣勢洶洶的劈斬,伸出一掌,手腕擰轉,隨手向後拍去。

謝石磯和誅神槍連人帶槍都被一掌拍飛,撞入賀家院子外牆還不足以止住身形,一路倒飛撞去,房屋倒塌,高牆炸裂,房梁碎爛。

中年道人挑了一下眉頭,「有點意思。」

原來真正的殺手鐧,並非偷襲的魁梧女子,而是陳青牛本人。

右手手刀,左手袖中飛出一群黑壓壓的「蜂蟻」。

正是方寸劍冢的那些袖珍飛劍。

中年道人那只拍飛謝石磯的手掌,手腕擰轉,帶起一抹璀璨流華,微笑道:「袖有天風摧魂魄,掌下陽罡碎金剛。」

那些原本直撲道人面門的蝗群飛劍,竟是被這掌風裹挾,瞬間乖乖按照一條既定軌跡,緩緩飛行,環繞道人四周繞圈游曳,如同一座微妙小巧的護法劍陣。

與此同時,姓陸的中年道人左手閃電出袖,雙指並攏,直指頭頂上方的陳青牛眉心,「指尖劍氣透頭顱。」

手刀只差一尺就能斬在道人腦袋上,但是陳青牛的腦袋如遭雷擊,整個人仿佛瞬間被重錘撞得倒飛出去,越過涼亭頂,最終重重摔在一座屋頂的屋檐上。

道人談笑之間,謝石磯和陳青牛就都被一擊敗退。

道人環顧,凝視那些極其細微的一柄柄飛劍,嘆息一聲,「如此良才美質,可惜明珠暗投。若是落在先前那名劍修手中,可以盡顯殺力。」

中年道人伸出一手,掌心朝下,湖水當中被抓起一粒碧綠幽幽的水珠。

他又伸出一掌,掌心朝天,雲海蒼穹極高處,被他扯下一條粗如手臂的紫色閃電。

雙掌合攏。

收回雙手後,一絲絲紫電縈繞於那顆拇指大小的水珠。

水珠懸停道人身前,他輕輕呵出一口氣,一條尺余長的火龍,迅猛鑽入水珠。

彩繪木偶突然一語道破天機,「那謫仙人,根本就沒有什么天師府的鎮山雷法符籙,根本就是危言聳聽!」

陳青牛半蹲在屋檐上,吐出一口血水。

遠處高牆上,謝石磯持槍而立。

兩人術法修為也許不算如何高明,但就體魄堅韌程度而言,還真是。

道人不以為意,望向涼亭,沉聲道:「老禿驢,你若識趣撤回金剛禪寺,貧道就饒你不死。」

老僧人雙手合十,寶相庄嚴,悲天憫人,「阿彌陀佛。貧僧還請陸施主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道人淡然道:「世間佛法,皆是野狐禪。世間道法,皆是旁門法。唯我求真,唯我證道。」

白狐心知此番搏命廝殺,即將塵埃落定。

它呲牙憤怒道:「你就不怕千年香火傳承的觀道觀,被南北兩座道教祖庭視為叛徒?你陸地就不怕被道門聖人視為忤逆之輩?」

朱雀西北觀道觀,掌教大真人,陸地。

貌似中年的大真人好像聽到一個天大笑話,「貧道陸地,這么多年來,兢兢業業為朱雀皇帝看護西北國門,結果如何?連一個道教真君的頭銜也沒沒有,一國八真君,八個啊,整整八個席位啊,都輪不到貧道來坐!你知不知道,那些個屍位素餐的真君,任你隨意揀選四人,一起聯手,貧道照樣一只手就能讓他們灰飛煙滅。」

道人抬起一條胳膊,輕輕晃動,笑眯眯道:「一只手,尚且綽綽有余。」

道人身體前傾,僅是這么一個自然而然的動作,便氣勢滔天,天地為之共鳴,高空雲海滔滔,他沉聲道:「既然如此,貧道何不干脆就教此方天地,山海反覆!觀何不讓我道觀,自立門戶,成為那第三座祖庭?!」

道人就要伸出一根手指,只需曲指輕彈,那一粒水珠擁有浩盪天威,整座涼亭就要化作齏粉。

老僧突然開口道:「陸施主,貧僧願在此坐化,你能否放過貧僧身後天狐?你大可以將其請回觀道觀,幫你坐鎮氣運,貧僧願意立下誓言,告知金剛禪寺,無論如何,都與你和觀道觀,不結恩怨,不結因果。」

不但道人滿臉訝異,便是那頭天狐,也內心震動,只覺得一頭霧水,不知為何這老僧,竟然願意如此大步退讓。

老僧一旦如此以死立誓,金剛禪寺雖說對朱雀朝廷,勉強有了一份交待,畢竟老和尚無論是寺廟輩分,還是佛門地位,都不容小覷。但是與金剛禪寺幫助朱家皇帝穩固西北氣運的初衷,明顯背道而馳了。

道人不愧是殺伐果斷的性情,爽朗笑道:「可以!」

老僧收起手,不再雙手合十,回頭望去,笑容滄桑,「貧僧宿慧,自幼知曉前生種種事,曾經姓賀,曾在此讀書,曾有人為我紅袖添香,曾立下誓言,願生生世世,與那女子結為夫妻。」

那頭天狐怔怔出神,痴痴望著那張陌生的臉龐,然後瞬間淚流滿臉。

老僧對天狐搖搖頭,柔聲道:「你我緣盡於此,莫要強求,好好活下去。」

老僧對道人說道:「寧著有如須彌山,不可著空如芥子。」

道人微笑道:「道理豈會不懂,只是如朱雀太師龐冰所言,世間文章分大乘法小乘法,和尚你說的道理,也是如此。」

最後渾身金色血跡的老和尚,一步一步走下台階,呢喃道:「我心安時,已在西天。」

每一步走出,老和尚便如鏡花水月之無常幻象,漸漸消散一分。

直至徹底不見。

那件沾滿鮮血的袈裟,化作朵朵金色蓮花,然後憑空消失。

天狐咆哮道:「不要走!」

她的八根雪白尾巴劇烈晃動。

涼亭翻搖。

道人收起那顆水珠,攏入袖子,看到天狐的拼命掙扎後,輕喝道:「起!」

一座涼亭被連根拔地而起,道人身形一閃,下一刻就坐在了涼亭頂上,同時一揮袖將那彩繪傀儡馭至自己肩頭。

道人陸地撤去對整座賀家宅院的術法禁制,同時又給涼亭加了一道秘密禁制,緩緩騰空而去。

這位修為通天的大真人盤膝而坐,雙手疊放在腹部,呼吸吐納,閉目養神。

倒是他肩頭上站著的彩繪木偶,笑著向地面屋頂上的陳青牛使勁揮手,既像是大勝後的示威,又像是在告別。

謝石磯來到陳青牛身邊,問道:「怎么辦?」

陳青牛眼神堅毅,並無太多頹喪神色,「暫時是沒法子把這個場子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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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朱雀大隋兩國邊境,硝煙四起。

朱雀鐵騎一路向北,高歌猛進,勢如破竹。

架劍坡一役,李彥超嫡系兵馬大潰,數萬精銳幾乎全軍覆沒,節節敗退。

朱雀兵家第一人,長安侯的聲勢,如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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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海之上,涼亭之頂。

彩繪木偶笑問道:「為何不鏟草除根?」

道人陸地沒有睜眼,淡然道:「你真以為那姓陳的青峨山客卿,沒有殺手鐧?」

它大笑道:「可你是誰,是那觀道觀的仙人陸地啊!朱雀版圖之內,誰是你的敵手?」

道人笑道:「天機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