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番外.皇叔番外終(2 / 2)

奸妃成長手冊 容光 3964 字 2020-09-04

除了從戰場上回來那天,郁久多再也沒有去過宮里。

可汗看著她,只說六王爺被宣朝的人馬帶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郁久多怒喝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心甘情願跟著那群拋棄他的人回去?」

可汗默了默,「你又怎知他不是心甘情願的?」

「你說……」她的表情瞬間凝滯,「他是心甘情願走的?」

可汗閉了閉眼,老態畢現地坐在那里,皺紋都慢慢浮現出來,卻不再說話。

郁久多再也沒有進宮,成日成夜地坐在院子的樹下,要么練劍,要么失神。

伏朱一再勸她,最後實在沒轍了,索性說:「若是將軍真思念六王爺,親自去把他找回來不就行了?問他為什么要走,問他真的舍得你?」

郁久多停下了舞劍的姿勢,面頰上已然一片淚光。

她不是傻子,很多事情不是想不到,而是不願去想,她寧願自欺欺人地活在自己一廂情願的夢里,也不願去看清真相。

因為有的真相不是她承受得起的。

所以不管她如何思念他,又怎么敢真的去找他呢?

然而終究是被她知道了,那日是可汗的壽辰,所有的王公大臣都要入宮道賀。

郁久多不願出現在人多的場合,便在可汗的書房待著,怎奈得走廊上的兩位官員在說話,沒料到屋內有人,對話一字不差地落入郁久多的耳里。

「真是想不到,柔然養他四年,給他好吃好喝,給他榮華富貴,他在朝中的地位甚至比我們還要高,到頭來背叛柔然的卻是他。」

「這就是他們漢人所說的白眼狼,不管你怎么對他,他始終不會記得你的好。只可惜我柔然輝煌了這么多年,如今毀於一旦。可汗錯信了他,整個人大受打擊,如今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而大皇子又不在宮里,我看哪,柔然怕是壽數已盡……」

「噓,你小點兒聲,可汗說了,此事不得讓雲麾大將軍聽到,否則可汗要是怪罪下來,你我二人都擔不起這責任。」

「事到如今,可汗還在護著那狗屁大將軍?」那人怒了,「若不是她錯信賊人,還著了對方的道,引狼入室,柔然能有今天嗎?依我說,她根本不是柔然的驕傲,純粹是敗家娘兒們!自以為是,縮頭烏龜!不然柔然因她淪落至今,她為何不出來承擔責任?」

「話也不能這么說……呀,張大人來了?走走,別說了。」

書房外又趨於岑寂,而書房內原本捧著書在讀的人已然姿態僵硬,片刻之後,手里一滑,書本砰地一聲落地。

有滾燙的液體從她的面頰上滑落下來,一顆,兩顆,很快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再不停息。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天,或早或晚,遲早有人會把真相外面的糖衣揭開,給她留下最丑陋的一切。

卻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他那樣不拘泥與禮節世俗的人,又怎會僅僅因為體內流淌著漢人的血,就去幫助一個拋棄他的國家呢?

他是如此心機深沉、諳熟兵法,宣朝的皇帝除非是個傻子,否則怎么會輕易將他拋棄,並且送來柔然這種不毛之地呢?

他明明喜歡的是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受任何管束,又怎么可能這么多年都留在王城之中替可汗做事,難道真的為的是一點蠅頭小利嗎?

很多她過去未曾想過的事情在戰敗之後一齊涌上心頭,然後她終於猜透了一切。

可她仍舊選擇不去面對,告訴自己他是被強行帶走的,一切都不關他的事。

如此一來,她僅僅是失去戀人了,而非被背叛了。

可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顧知從始至終都只是宣朝派來柔然的細作,如果沒有他,宣朝壓根不會這么輕易取勝。

如果沒有他,柔然不會陷入這種萬劫不復的境地。

如果沒有他……

……

郁久多跪在地上痛哭失聲,是她愛上了他,然後天真的帶領他踏上戰場,一次又一次取得可汗的信任。

她以為她是在替兩人爭取未來,到頭來卻是為他人做嫁衣。

柔然最大的叛徒不是顧知,而是她自己。

*

那年冬天,可汗逝世。

臨走前,他讓人連夜召來郁久多,拉著她的手一字一句艱難地說:「阿娜多,好好活著,嫁個好丈夫,做個好妻子,你應該有屬於自己的人生。」

郁久多終於哭了,面對這個一直以來待她如親子女的長者,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勁說著:「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可汗欣慰地笑了,「原以為這件事情要一直瞞著你,還擔心我走以後,你若是忽然得知真相,會不會承受不起,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咽氣前,他的最後一句話是:「人生里,誰沒犯過錯?你還年輕,好好活著。」

那只緊握她的手終究還是松開了。

郁久多哭得昏天暗地,這個柔然的大將軍從來沒有過這么軟弱的一刻。

她最愛的人,害死了她最敬重的人。

她的人生就是一個最大的笑話。

但凡他有一丁點在意她,都不該這么對她!那些在一起的時光里,究竟是她一個人在一廂情願地愛著,亦或是他裝出來騙她的深情款款?

可汗要她好好活著,可是經歷過這樣的災難,她該如何好好活下去?

一個月後,柔然的雲麾大將軍病入膏肓,生死一線,這個消息很快傳出了草原,更是傳到了宣朝。

那個回宮以後一直閉門不出的六王爺在得知這個消息後,第一次踏出了宮門。

外面的陽光很刺眼,刺得他眼睛生疼,而他驚慌失措地縱馬狂奔,馬不停蹄地奔向邊境。

最終趕到了將軍府,初春的柔然還是一片冰雪覆蓋的場景,好像自從他離開以後,這里就被冰封起來,再也不曾融化過。

他心如死灰地踏入將軍府,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院子里,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那個雲麾大將軍好端端地站在樹下,背影一如既往的身姿挺拔,只除了那頭發辮上的彩色珠子一顆也沒有了。

她穿著漆黑的衣服,披散著烏黑的秀發,整個人如同剛從冰雪里撈出來,膚色蒼白,容顏似玉。

顧知頓在那里,而她緩緩轉過身來,溫柔一笑:「你回來了。」

他幾乎以為這是自己的夢。

因為他從來不敢奢求有朝一日能得到她的原諒,他為了自己的國家當上了細作,可是騙走的不僅是可汗的信任,還有這顆純真無暇的真心。

可是郁久多對他笑得那樣好看,一如既往的真誠溫柔,充滿感情。

他的眼眶都有些潮濕了,還以為是可汗為了保護她,自始至終瞞著她,所以自己才終於有了今天,得以與她平和相處的一日。

郁久多說,可汗已去,柔然在十年內也不會再和宣朝發生戰事,這里已經不需要她。

她說帶她走吧,天大地大,隨處安家。

顧知的心都在這樣的時刻融化了,他做夢一般拉住她的手,卻見她溫柔地笑著,「走之前,我想再去一次柔然最高的山,從那里俯瞰整個草原,你陪我去好不好?」

怎么忍心拒絕她呢?他毫不遲疑地點頭。

昏黃的落日下,草原寧靜安詳,像是沉睡在一個綺麗的夢里。

橘黃色的光輝遍灑一地,一切猶如幻境。

高山之巔,凜冽的寒風刮著面頰,像是刀子一般鋒利。

郁久多問他:「當初義無反顧地離開我,離開柔然,你後悔過嗎?」

顧知說:「無時無刻不在後悔。」

她輕笑,「後悔什么?欺騙了我,還是背叛了我?」

那一刻,顧知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倏地轉過頭去看著她,「你說什么?」

郁久多卻一邊搖頭一邊笑,「不要裝了,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顧知的夢終於破碎,可笑地盼著她還被蒙在鼓里,但事實上她早已知曉一切。

郁久多說:「我以為我遇見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結果遇見了世界上最好的騙子,他給了我最大的希望,同時贈與我最大的失望。他讓我以為人生里有更好的事情等著我,而到頭來也身體力行地告訴我,所有你以為的美好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沒有什么會永恆,就好像沒有人值得你用全部的真心去對待。」

她拔出腰間的長劍,不顧一切地朝他刺去,而他不躲不閃,任由那柄長劍穿心而過。

鮮血一滴一滴躺在雪地之上,郁久多終於停了下來,長劍還停留在他的體內,而他的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安詳,甚至帶著一點……如釋重負。

他說:「我身上流淌的血液是我無法否認的,肩負的使命也是無法推脫的,但我從未想過要欺騙任何人的感情,尤其是你。」

他說:「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喜歡上一個人,哪怕那個人與我站在對立面,如果在一起,勢必會害人害己。所以我努力推開你,卻最終拗不過自己的心。」

於是郁久多終於察覺到面上濕漉漉的一片,她最終沒能刺入他的心臟,而是偏離了目的。

她又哭又笑,語氣決絕森然地說:「顧知,我恨你,我希望你這輩子余下的時光都活在痛苦與內疚之中。」

語畢,她義無反顧地跳下懸崖。

而她沒有料到的是,身後的人在她躍起的一瞬間,忽然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然後雙雙墜崖。

他說:「要死一起死。」

只可惜上天好像很擯棄這種自尋短見的人,郁久多沒死,顧知也沒死。

懸崖下是一片松軟的雪地,沿著崖壁一路滾下來,最終兩人也只是昏迷過去,遍體鱗傷,而沒有斷氣。

顧知被宣朝皇帝派來的人救走,而郁久多則是自己醒來,然後又被新可汗派來的人救了回去。

宣朝與柔然同時對外宣布,六王爺顧知已死,雲麾大將軍離世,於是相愛卻無法在一起的兩個人都以為對方死了。

於是有了故事最開頭的那一幕,六王爺顧知隱居於墨河邊上的小院里,跛腳過著清苦孤寂的日子,像是贖罪一般。

而最後的最後,卻在戰場上與心愛的人再次相逢。

國仇家恨已是上輩子的事,這輩子,郁久多不希望再去記恨一個願意陪自己一起死的人。這些年來她想了很多,若是換做她身處顧知的位置,也許最終做出的選擇和他一樣。

既然已獲新生,也許我們該學會如何去原諒,如何去釋懷。

戰場上的那片小樹林里,他低下頭來看著她狼狽的模樣,終於嘆口氣,把她扶了起來。

「沒有我,你總是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

而郁久多又哭又笑,終於不顧一切地抱住了他。

她說:「你沒死,真好。」

從此在一起,不問世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