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玉華村(2 / 2)

同歸 語笑闌珊 3374 字 2020-09-05

「是嗎?」陸追摸一摸自己的臉,被他牽著手一路進了村。

這玉華村位置偏僻,也難得有外頭的客人來,更別說是兩位華美英俊的年輕公子,因此在村口就被人攔下來,問要找誰。

蕭瀾淡定將陸追推到前頭。

陸公子態度良好:「我們是在山中迷路了,想要過來討一碗水喝。」

「這大冬天的,你們進山做什么。」那漢子嘀咕一句,可見這兩個人的衣著打扮富貴瀟灑,也不像是歹人,便也帶著進了村子里,又給了些熱水與饅頭。

「看來我這姿色也不怎么樣。」待到那漢子走後,陸追深沉嘆氣,「莫說是肉了,連一碟咸菜都沒混到。」

兩人說話間,村長也聽到消息,特意過來看這兩名外鄉客。結果一推門就見陸追正在單腳踩著桌子嘩嘩數銀票,手法嫻熟,恁厚一摞。

……

「兩位貴客,」村長笑容滿面迎上來,「吃好喝好了?」

「挺好挺好,這饅頭不錯,又軟又香。」陸追隨手抽出一張銀票,看也不看就拍進他懷里,直爽道,「多謝款待。」

村長受寵若驚,笑得幾乎合不住嘴:「聽說兩位是迷了路,才會來這玉華村?」

「是啊,這山路可真難走,腿都要斷了。」陸追皺眉抱怨,「也不知要怎么才能回去。」

「這好辦。」村長道,「再過兩天,村里的小伙子們也要下山,去臨近的鎮子里買米買布,到時候兩位跟著一道就是,保管不會再迷路。」

「如此甚好。」陸追果然喜上眉梢,又詢問,「那我們在這里住上兩日,不打擾吧?」

「不打擾,只要不嫌這村子里簡陋就成。」村長連聲道,「先坐著喝杯茶,我這就吩咐下去,替兩位收拾住處。」

既然是貴客,那自然不能放在外頭住,而是要安頓在自己家中才安心。一處干凈土屋,桌上煮著紅糖紅棗水,床上鋪著碎花小藍布,雖說簡陋,主人家的心意卻也是實打實的,待到村長離開後,陸追方才道:「怎么樣,我像不像個紈絝子弟?」

「像。」蕭瀾替他倒了一杯甜滋滋的茶,「寒風嗖嗖的,先暖暖身子。」

陸追雙手抱著暖爐不想動,只拿眼睛瞄他。

蕭瀾又氣又笑,將茶杯遞到他嘴邊喂:「當真要慣壞了。」

那就慣壞吧,陸公子得意抖腿,宛若城中地主老財。

一壺熱棗茶喝完,外頭的天色也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子夜時分半空又飄細雪,村里便更加寂靜無聲起來,大家伙都在酣然沉睡,只有兩個黑色身影,像是踏風一般在四處幽行。

玉華村不大,想要找到一座廟就更簡單,兩人甚至都不用打亮火折,只循著空氣中一縷香火氣,便順利摸到了廟宇前。

雖說先前已經猜到這玉華村中八成會有白玉夫人像,可如此冷不丁就撞入眼中,陸追也依舊被驚了一跳——只見在漆黑夜色中,一尊玉像正在發出柔和的光,眉目間依稀可見那壁畫中的絕色姿容,卻又沒有半分輕佻嫵媚,而是寧靜的,安詳的,想來舒雲在雕刻之時,也是傾注了自己所有的美好願望,想與她一道隱居孤島,想讓她日日都如此安寧。

透過這跨越了千年的玉像,便似乎能看到那段焚毀於戰火中的苦苦痴戀。過了一陣,陸追不由便嘆了口氣,又道:「若能將這玉像帶回奴月國,也算是成全了一對有情人。」說著卻也有些惋惜,惋惜在找到白玉夫人遺體時,眾人還未能知曉這段情緣,否則或許當真能將她本人帶回情郎身邊。

「走吧。」蕭瀾道,「先別驚動村民,明日再說。」

陸追點點頭,與他一道折返住處。

這一夜過得挺快,翌日清晨,村民們聽說村長家來了貴客,都紛紛趕來瞧稀罕,再一看還是兩位英俊的富家公子,心里就更喜歡,甚至還有嬸嬸拉著陸追,當場就要說個媒。

蕭瀾:「……」

又來?

「好說好說。」陸追暗中使力,將自己的手不動聲色抽回來,笑問:「這村子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在屋中待了一夜,悶得慌。」

「這村子小得很,沒什么好玩的地方。」嬸嬸道,「就連過年也只能去廟中燒香,什么集市啊花燈會啊,統統只聽過,沒見過。」

「那我們也去燒一炷香。」陸追道,「求菩薩保佑保佑。」

「那可不是菩薩,是我們這村子的祖先。」嬸嬸又笑道,「比仙女兒還好看,走吧,兩位公子見了便知。」

「祖先?」陸追聞言倒是被驚了一下,若說白玉夫人是奴月國的祖先倒也罷了,怎么這玉華村也奉她為先祖,沒道理啊,可想雖這么想,卻也不好見都沒見就迫不及待發問,只得先跟著一道去了那處廟宇。

在日光照射下,白玉雕像要比夜半時分更加華貴,更加溫潤,也更加清晰——這一清晰,陸追倒是看出了端倪,在白玉夫人右手掌心有一處凹陷,若說大小尺寸,恰好能將蕭瀾在掩仙山撿到的那玉珠放進去。

「為何說這玉像是玉華村的先祖?」蕭瀾問。

「這就要說到幾百年前了,或者是一千年前也沒准。」村長清清嗓子,「據說當時有一群妙齡少女,在綿延戰火中無處可逃,便躲到了深山里,與同行的幾名士兵一起開荒種地,修屋建房,後來才慢慢有了這玉華村。」

蕭瀾又猜測:「所以那這玉像,就是少女其中之一?」

「這倒不是。」村長擺手,「這玉像是少女們一道帶來的,據說是恩人,也是主人,沒有這玉像中的活菩薩,少女們怕是早就命喪敵營,所以才會為她修建廟宇供上香火,世世代代延續了下來。」

陸追問:「她叫什么名字?」

「這就不知道了。」村長道,「沒傳下來,不過我們都稱她為白玉娘娘。」

陸追點點頭,看著面前的白玉雕像,推想在陸府連連兵敗大廈將傾時,或許白玉夫人不忍再見更多女子受苦,便偷得解葯,將這群自己的影子都放了出去。被放走的少女們既是訓練有素的殺手,自然不至於毫無生存能力,她們在亂世中東躲西藏,偶有一日進了掩仙山,見到了舒雲放置的白玉雕像,以為是陸府主人所設,便索性將玉像搬走,一路北上來到了這玉華村,從此隱姓埋名,耕田織布,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當然,這只是一種推測,可發生在千百年前的事情,誰又能全然說得清楚呢?就好比白玉夫人,有人說她刁蠻驕縱,也有人說她善良單純,舒雲奉她為此生摯愛,權宦卻只當她是廉價玩物,別有用心之臣利用她布下**陣來蠱惑陸府主人,陸府的主人也用她來籠絡山賊匪首,同一個人,放在不同的環境中,便是截然不同的身份,截然不同的命運。

一場滔天戰火焚毀大地,也讓一些事情成為了永遠的秘密,任憑後來人如何推論與猜測,真相也永遠是深埋而不可觸及,只在千百年前沉默遙望,寂寂而立。

「公子,公子?」村長在他面前晃晃手,納悶道,「你這是在看什么?」

陸追回神,開門見山道:「我能將這玉像帶走嗎?」

一語既出,四周的人都驚了一下,要帶走這村子里的祖宗?

「實不相瞞,」陸追道,「這玉像的主人與先祖頗有淵源。」

「有何淵源?」村長明顯不信。

陸追道:「給我。」

蕭瀾倒也知他所想,也沒問,直接就將那圓潤的珠子放進了他的手中。

陸追疾步上前,將那玉珠嵌入了白玉夫人掌心,他原本只想給眾人看看,自己的確擁有這玉像的一部分,往後才好接著商談,可不料在玉珠入槽後,那白玉雕像卻緩緩綻出更加柔和而又華美的光芒來,眉目間靈動嬌俏,仿佛在頃刻間就有了生命。

村民紛紛嘩然後退,蕭瀾也將陸追拉到身後。

「沒事的。」陸追卻道,「舒雲親手雕的心上人,又豈會讓她有殺氣。」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那玉像中並無暗器射出,反而隱約傳來樂聲,輕音裊裊如三月春風,閉上眼睛就是一場落櫻繽紛的林間花雨,美人腰佩瓔珞赤足起舞,淡施粉黛,水袖輕舞。

是**陣,卻不似引魂局那般陰狠,而只是一場思慕情人的小把戲,只要玉珠落回美人掌心,便是一場只有一人能賞的裊裊歌舞,安寧和樂,再無亂世流離。

陸追猜不到舒雲在將這玉像放置廟中前,究竟獨自看了多少場美人起舞,又究竟落了多少孤苦涕淚。想及此處,他不自覺便握住蕭瀾的手,覺得自己先前所受之苦與這一對戀人比起來,似乎也算不得什么,時逢亂世命若浮萍無力回天,那才是真的慘烈,真的絕望。

四周鴉雀無聲,村子里的人被面前幻境所震撼,皆張大嘴不出一言,直到蕭瀾將那玉珠取出,樂聲舞姿漸隱,方才陸續回過神,卻也不知要說什么,只呼啦啦倒在地上,虔誠跪拜起那顯靈的玉像來。

陸追又問了一回:「我能將這玉像帶走嗎?」

「能,能。」村長連連點頭,結結巴巴道,「我這就准備紅布金緞,公子……公子可當真是神人啊。」

「我可不是什么神人。」陸追扶起他,「多謝村長,也多謝諸位鄉親,願意讓我送這玉像回家。」

兩日之後,兩人跟隨村里的後生一道,將玉像運下玉華村,暫時安置到了王城一處空宅中,又派人出海送信給舒一勇與姚小桃,叮囑他們盡快來接這白玉雕像,若是時間來得及,應當還能喝一杯喜酒。

明玉公子的喜酒。

除了媒婆與愛說媒的劉大人,王城里的百姓聞訊都挺高興,見到蕭瀾也是笑容滿面,心說這英雄與英雄站在一起,也不比美人差許多。盛夏時節,楊清風也終於從閩地老友處回了王城,還順帶給陸追帶了一罐子蜜餞,說是土特產。

陸追不明就里,高高興興收了禮物,豈料第二天蕭瀾就不見了人影,日日被楊清風拉著去宮里共商兵法,同看兵書,直到三更半夜才放回來,通宵也是常有的事。

這波虧了,血虧。

陸追裹著被子坐在床上,痛定思痛,自我反省,為何閑得沒事要收那蜜餞,吃完牙疼,還換來長夜漫漫,孤枕難眠。

長吁短嘆,短嘆長吁。

而就在陸公子的哀哀嘆氣聲中,天氣也一日涼似一日,蟬聲漸微,漫山蒼翠也被紅霞寸寸浸染,最終變成了灼灼艷色,與此同時,王城百姓又迎來了一件歡天喜地的大事。

皇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