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員外早將玄奘視為羅漢轉世,哪里輕易肯放人,苦苦挽留,玄奘難卻盛情,只得應承多留數天。又過了數天,在玄奘的堅持下,李員外才依依不舍的送他離開,並奉上一份豐厚的程儀。
玄奘拒絕了金銀饋贈,只拜領了僧衣鞋襪和一些吃食,言道此番乃是奉長老之命而來,李員外若是心存感激,日後對金山寺多施予香火便可。
李員外更是敬仰,著令下人多多置辦一些便於攜帶的酒食,讓玄奘路上享用。
玄奘出了信陽縣城,沒有按原路返回,而是折道向東。
李府之事已畢,法明長老又未限制他的歸期,正好趁此行仔細體味俗世紅塵。
信陽縣東去三百里,有大城名為沾化城,陸路可通衢南北,海路能遠航海外,城中冠蓋雲集,乃是極盡繁華之地。玄奘便是想去此地,見識一回世俗的繁華。
這一路走來,經歷的諸般紅塵新鮮事,讓他覺得一顆心融融通通、活活潑潑的,李府的事,對他更是大有裨益,一些在金山寺精修時遇到的礙難,隱隱有突破的跡象。
東行了四五日,玄奘的心境又有了變化。
他看到更多新鮮的風景,路上南來北往的商旅川流不絕,歇息時,在不同的村寨總能見到不同的風土人情,沿途的野店里也總能聽到一些前所未聞的異事,然而這一切在漸漸難以在他心里泛起半點波瀾,他的心靈不知何故有些沉寂。
玄奘乃一路默默而行。
這天入夜,玄奘在一個小山坡的避風之處生起一堆篝火,從行囊里取出幾只黃黑色拳頭大小的饅頭,用樹枝串了,插在火旁待它慢慢烤熱,又取出一個裝著清水的葫蘆,也置在火旁,這便是他的晚餐。
這些天走下來,他因常常購買酒肉,盤纏已然用得所剩無幾,便沒有錢住店和買酒肉。至於李府所贈的酒食,也早已吃完了。
幾只饅頭甚是粗糲,縱是烤熱了也是干硬澀口,玄奘就著溫水,慢慢的咽吃著。
夜色四合,星月黯淡,遠遠的樹上有夜鴞在一聲聲的囂叫,不遠處的灌叢中,有幾只不知名小獸在黑暗處挪蠕,想必是肥美的野兔小狐之流。
玄奘有些遺憾的想著,吞了下最後一口饅頭。
佛門不禁酒肉,對殺生之戒律也不甚嚴格,佛觀一缽水有四萬八千蟲,持咒後便可飲用,若有冒犯佛門者,便有那等金剛護法可格殺之。然而若是為口腹之欲,便去行殺生之舉,卻是有違佛門的根本。
進食後,玄奘對著篝火默坐了一會,正打算合衣睡下,便在這時,他眉頭一皺,站起身來,舉目向北邊望去。
一陣呼隆隆的聲響隱隱傳來,隔著深沉的夜色,他看到遠處出現一團灰蒙蒙的奇異氣旋。
那氣旋約莫一間房屋大小,聲若悶雷,顏色烏黑深重,筆直的向這邊襲來,速度快逾奔馬,初現時尚在遠處,片刻之間,便穿越過數里,直卷至他身前。
一時間狂風驟生,塵土四起,火星飛濺,篝火堆被風壓得只剩一點紅焰。
玄奘臉色平靜,向前走了幾步,身子擋在火堆之前,僧衣飛揚,他身後的篝火卻是穩定了下來。
氣旋肆虐了數息,便減弱下來,隱隱可見氣旋中心有一懸空而立的人影。
隨著氣旋漸漸消失,那人緩緩從空中降落至地面,卻是一個骷髏般的矮瘦漢子,膚色黝黑,一頭蓬蓬的亂發胡亂挽了一個發髻,乾瘦的身軀穿著一套袒胸露臂的紫色貼身短打,形狀甚是怪異。
怪人翻著一對黑少白多的怪眼,聲若破鑼的喝道:「兀那小和尚,何故一人夜宿於此?」
玄奘合十一禮,笑笑說道:「小僧盤纏用盡,只得夜宿荒山。」
「哦,竟是如此。」怪人上下打量著玄奘,又問道:「小和尚出身何處?」
玄奘說道:「小僧出身金山寺,此番乃是外出雲游。」
「金山寺?沒有聽說過。」怪人搔了搔頭上的亂發,問道:「你這小和尚的氣度倒是甚佳,也頗有靈性,然身無法力相隨,只是空架子一個,你說的金山寺,該不是什麽修行門派吧?」
玄奘點頭說道:「前輩法眼無誤,金山寺乃是參悟佛理、積納香火的世俗寺廟,並無術法修行一說。」
怪人又盤問了幾句後,伸手在頭上狠狠的搔了一會,嘟嘟囔囔的自個說道:「這小和尚膽子挺肥的,這荒山野嶺,又是三更半夜的,見著本真人的駕風手段也不害怕,嘿嘿。」
玄奘微微一笑,權當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