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雖然腳步踉蹌,但卻英姿勃發】(2 / 2)

顧天涯拎著提籠在前,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前走,突然他停腳駐足,口中隱隱發出一聲嘆息。

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把目光看向一處小草屋。好半天過去之後,他才輕輕開口道:「十五戶。」

女子微微一怔,下意識道:「十五戶?怎么可能?剛才我仔細數過,明明只有十三處光亮……」

話未說完,陡然停住,一張俏麗英姿的秀臉,猛地現出震驚恍悟之色。

顧天涯看她一眼,苦澀道:「看你這個表情,怕是已經想到了吧,你猜的不錯,有兩戶人家連生火取暖都生不起了。」

他說完這話之後,目光再次看向剛才的小草屋。

那草屋又破又小,風雪之中仿佛隨時會要倒塌一般,忽然女子眼睛瞳孔一縮,她隱隱看到草屋的門口有個瑟瑟發抖的小身影。

「顧…顧…顧大哥,是顧大哥么?」風雪之中,有個微弱的聲音。

那聲音又弱又小,給人一種膽小怯懦的感覺,又仿佛是餓的有氣無力,然而還要掙扎的喊出一聲。

顧天涯輕輕一嘆,吃力拎著提籠走過去。

後面女子心中一動,連忙也抬腳跟了上去。

兩人轉眼之間到了草屋門口,目光落在一個瑟瑟發抖的身影上。

那是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女孩,此時已經被風雪凍的臉色發青,她正努力的跺著小腳取暖,一雙眼睛卻死死盯著顧天涯的身影。

她不等顧天涯開口,先已嗚嗚咽咽出聲,十分怯懦道:「顧…顧大哥,我娘,我娘她……」

話只說到一半,已經哭了起來,只可憐哭聲都很小,顯然是餓的連哭都沒有力氣了。

顧天涯一步就沖進了草屋。

女子在後面緊跟著進去。

草屋之中很是漆黑,溫度竟然和屋外沒有多大區別,只見屋中角落鋪著一些茅草,隱隱似有一個岣嶁的身影蜷縮在那里。

人在臨死之時,身體會下意識縮成某個姿態,那姿態據說乃是徜徉在母體之時的初始,所以在臨死之時才會不由自主模仿。

這種蜷縮的岣嶁姿態,顧天涯已經見過不知多少個!

所以也就知道這種姿態意味著什么。

他猛地仰頭向上,似是不願意讓他的眼淚流淌下來,好半天過去之後,他才輕輕開口問道:「什么時候走的?」

門口那個女孩吃力爬進了門,很是虛弱的嗚咽哭道:「天…快黑的時候。」

顧天涯繼續仰著頭,聲音已經變得哽咽,但他努力憋住,硬著心思輕聲道:「明天若是不下雪,我去幫你娘挖個坑。」

想了一想,輕聲又道:「我家里還有一張蘆席,拿來給你娘裹住身子吧。」

女孩眼淚汪汪,似連點頭致謝都顯得虛弱,但她仍舊強撐著跪地下去,十分庄重的給顧天涯磕了一個頭,這才哭著道:「顧大哥編的蘆席,一張能賣五文錢,我娘她說,我娘她說……」

「算借的!」顧天涯猛然開口,一張臉上全是鄭重,又道:「人走了,不能孤零零的埋下地,哪怕咱們置辦不起棺材,總得弄個蘆席給她裹好身體,阿瑤,你不用感覺愧疚,這張蘆席算我借給你的!」

「可我娘說,可我娘說……」女孩仍舊跪著,嗚咽哭道:「我娘說,顧大哥家里也不容易,娘咽氣的時候抓著我的手,讓我不要去找你討要蘆席,她說,一張蘆席五文錢,顧大哥要靠著賣掉蘆席去買糧食。她還說,大家每次都去借你的蘆席,你天天編織卻很少能拿去賣,都被,都被……」

「我說了,算借的!」顧天涯猛然暴吼一聲,似是心中窩著巨大的悲憤,他忽然把女孩從地上拉起來,鐵青著臉再次暴吼道:「算借的,明白了嗎?給你娘裹著身子,不能孤零零的埋下地。」

女孩終於放聲大哭。

酸楚的哭聲里卻有一種莫名的釋懷。

人若窮的久了,連借東西都覺得愧疚,現在顧天涯凶狠的告訴她算是借的,她才算是在心中放下重重的負擔。

算借的。

借的東西肯定要還。

但是哪怕需要還,對於女孩來說也是莫大的感激。

顧天涯忽然把提籠往地上一放,目光直直看向了站在一般面色驚愕的女子,沉聲道:「我這次真沒力氣了,小姨你幫我拎著回家吧。」

他終於開口喊了小姨。

他也終於放下面子說自己沒有力氣。

女子正覺得突兀,卻見顧天涯忽然彎腰下去,然後,把那個女孩吃力的抱了起來。

女子只聽他用一種很霸道的話,在向那個虛弱女孩下命令一般道:「以前你都是可憐兮兮的蹲在門口候著,等我抓魚回來問我滿臉討好的要上一尾,這回你家里連煮飯的柴火也沒有了,顧大哥只能帶著你去我家吃……」

說完話後,抱著那孩子吃力出門。

女子在後面怔怔望著他的背影,又望著那個幾乎被餓死的女孩,忽然她緩緩吐出一口氣,輕輕開口道:「你雖然走的腳步踉蹌,卻比無數人英姿勃發,這樣的男兒,這樣的男兒……才……」

她一把拎起那個裝滿魚蝦的提籠,沖入風雪之中追上了顧天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