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薄情江山總悠悠(九)(2 / 2)

孤獨,等待,仿佛成了他一世的魔咒,再也解不開。

她的本事,他最清楚不過。在白鶴書院的時候,其實就算是何瓊裴令他們,對於她也是欽佩不已,她能在離開書院後,擇明主,算籌謀,扶天子以匡社稷,最終坐上丞相之位,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

他知道她想要翱翔的地方,所以他離開了,在偏遠的亓州靜靜看了她那么多年,終於,她開出了那樣絢爛的一朵桃花。

隨風搖曳,灼灼入華,在天與地之間,再沒有能與她爭艷的東西。

可再美麗的花也會有凋謝的那一天,人也不例外。

他不想她出事,所以他偷偷離開亓州,又去找了她。

深冬的天總是很冷,可當他在這片冰冷的空氣里見到她時,忽然一切就變得溫暖起來。

柔軟的,和煦的,像是落下的雪花。

他一直陪著她闖過了很多生死難關,明里的,暗里的,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林林總總竟又是許多歲月韶華。

他不怕在她身上付出時間,因為那也是他想要的,他只是害怕有一天,應該陪著她的人已經不是自己。

然而那個危機還是出現了。

顧元城,這個讓他一輩子也忘不掉的名字。

是他搶走了他心尖上的一朵桃花,任由漫天漫地的落花將孤獨的他埋進絕望。

他有再努力過的,亓州城上,他一直在等著她來,可最終還是明月錯付,群星難爍。

父親已經嚴令禁止他再和她來往了。

在父親眼里,她一直是一個好徒弟,可她也是芩國至高無上的丞相大人,是亓州的克星,也是他的劫數。

他的身上背負著整個家族的命運,也背負著父親的期望,他不該糾結於這些微不足道的兒女情長上。

這樣說服自己的效果並不好,他終究還是偷偷跑出去見了她。

當她若有所感,向他看過了來的時候,他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原來對於她,他也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不可磨滅,深入靈魂。

這樣夠了嗎?

這樣還不夠。

可他已經沒有多余的資本去追隨她的腳步了。

他的時間已到。

永別之時早就悄悄來到了他和她之間。

最後陪她一程,解決掉血盟之事後,他終於還是踏出了那最後一步。

其實在牢里的時候,他一直都在反反復復想著在祁國時,白無心來找他時說的話。

白無心說,古今功過,前塵往事,消散如雲煙,兩族恩怨也當如此,就像他心中所念,就算生生世世永不消退,也抵不過花開花落的天地法則,倒不如各退一步,兩族皆能喘下氣來,共享繁榮。

各退一步……白無心說得對,無論是他,還是顧元城和岑曦,都把她逼得太緊了,她日日都活得那么累,不得自由,也沒有開心的時候。

他不希望她活成那樣,他也害怕她活成那樣。

終究要有人踏出那一步的,既然時機選擇了他,他也許就該順應天命。

他是想過她會擅闖天牢來救他的。

可當她背著他,一劍一人從天牢闖出去的時候,他忽然就生出一股沖動——他後悔了,他想再試一次。

然而當他試探著問她的時候,看著她的眼睛,他突然就已經明白,緣起緣滅,終有時。

他們之間的緣分已經到了盡頭。

縱留戀,縱不舍,他還是該走了。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給自己反悔的機會,所以他走得那么決絕,甚至都沒敢再多看她一眼。

往後很多很多年,他都能記起他離開時,她眼里的痛苦哀傷,以及天邊那一抹淡淡的,像血一樣紅的晚霞

他其實一直有機會讓她傾心於自己的。

早在江南的時候,他就可以帶著她走,遠離這官場所有的是是非非,將她綁在自己身邊,一生一世都不分離。

若有大義的人說什么強扭的瓜不甜,其實不會,像她這樣的姑娘,心思雖然縝密,可面對感情卻單純得很,她的心就像一塊包裹著冰的石頭,只要用一生的時間去捂著,溫著,她自然就會愛慕上他,漸漸生起余溫來。

若說會有其他人來阻止他,這點就可笑了,彼時岑羲尚未掌權,顧元城也是祁國的人,他們不可能動得了他,他有完全的把握能和她在一起,長相廝守,白頭到老。

其實他這個人的心腸最是冷硬,即使面對她,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可那日江南微雨,在昏黃的小酒館里,他看著她那樣悲切哀傷的神情,聽著她痛苦的呢喃,他忽然就下不了手了,無論如何也下不了,即使江南的局他已經為她布好了。

他這一生從不做任何的賭注,唯有她,他幾乎用盡了此生所有的勇氣去賭一個根本不可能的未來。

可他終究是輸了。

輸給了帝王家,輸給了杜氏一族,輸給了天命,也輸給了她。

若有人問他可曾後悔,他會很肯定地告訴那個人,他後悔,假如還有第二次機會,他會毫不猶豫地帶她走,可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他只能寄予來生。

再次抬眼去看那只古朴的盒子,他溫柔一笑,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個夢,夢里是永安寺後山的桃林,大片大片的桃花撲簌簌地落著,一個粉衣飄帶的小姑娘站在一層層鋪著落花的石階上,邊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邊啃著手里不知哪尋來的青澀的小桃子。

小桃子明明很酸,她的眼里卻帶著笑,孤獨地,落寞地,讓人忍不住心疼。

再後來,這個夢就只剩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