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2 / 2)

山河枕 墨書白 3357 字 2020-09-08

聽了這話,楚瑜斟酌道:「所以陛下如今並不想殺我小叔,甚至於還想救他。可是,」楚瑜皺眉:「他為何不救呢?」

「你覺得,如果七萬人真的是衛忠的戰略失策,作為一個帝王,卻不震怒、不發火,朝中會怎么想?」

「朝臣會猜忌事情的真相……」

楚瑜猶豫著開口:「所以長公主的意思是……我得給陛下一個台階下?」

「那當然。」長公主含笑看過來:「這罪若逃不了,你衛家不妨認下來。」

楚瑜不言,長公主的團扇指在她額間:「或者,你認下來。」

楚瑜認下來,和衛韞認下來,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楚瑜在華京,和華京眾人、和皇帝一樣,是根本不知道戰場情況的人,她認,其實並不代表任何事。未來一句輕飄飄「我什么都不知道」,便可輕易翻供。

可衛韞認就不同了。他是衛家如今唯一的男丁,也是戰場上唯一活下來的衛家人,他的每一句話,都有著足夠的分量。

長公主的意思,楚瑜已經聽明白,如今皇帝不可能直接放了衛韞,因為他需要衛家認下這個罪,他不能讓天下人看出他心虛。然而皇帝也並不是真心要用犧牲衛韞,犧牲死掉的人的名譽沒什么,可真要讓衛韞送命,皇帝還是狠不下這個心來。

衛家畢竟是忠臣良將,無論是為了衛韞的才華還是祖上的忠臣,皇帝都無法真的看著衛韞去死。

所以楚瑜要給皇帝一個台階,給皇帝一個越過法理放掉衛韞的理由。

「我明白了。」

楚瑜點頭,同長公主道:「我即刻回去,帶著我衛家的牌位去宮門前,求陛下召見。」

之前擔心她沒有先找皇帝就這樣做,在皇帝眼里有脅迫之嫌,如今來看,皇帝需要的,就是這樣的脅迫。

楚瑜抬頭看向長公主,真誠道:「屆時,還望長公主周旋一二。」

「你放心,」長公主眼里帶了冷意:「太子那邊的人,我會幫你擋著。只是如今太子做的事兒,你可要記在心里,記好了!」

「公主放心。」

楚瑜忙道:「太子如此行事,我衛府絕不會忘。」

長公主點點頭,再沒多說,她似乎是乏了,微眯了眼睛。楚瑜見她不願再多說什么,便告退下去。

回到衛府,她將蔣純找了過來,蔣純正在給柳雪陽回信,如今柳雪陽已在蘭陵安定下來,詢問蔣純情況如何,蔣純剛寫完信,就聽楚瑜來找,蔣純趕忙趕了過來,見楚瑜正在換衣,便道:「這是打算去哪里?」

「你吩咐下去,讓府中老少跟我去祠堂抬了靈位,跪到宮門口去。」

蔣純愣了愣,卻還是很快反應過來,點頭道:「我這就去。」

說著,她便轉過身去,通知了府中上下統一換好干凈的孝服後,便集中在了院落之中。

楚瑜到達院中時,看見蔣純、謝玖、姚珏、張晗、王嵐都在。

楚瑜沒想到她們也會來,不由得有些詫異,然而片刻後,她便笑了:「未曾想這一路,還能得諸位隨行。」

「最難的路都陪你走了,」謝玖神色平淡:「最後這一程,走了又何妨?」

「就當我們倒霉吧。」姚珏冷笑:「攤上這死鬼,又能怎么辦?」

「都已經留到現在了,」張晗嘆息出聲:「那便多留一會兒吧,能用得上我們的地方,少夫人盡管吩咐就好。」

「少夫人……」王嵐怯怯出聲,正還想說什么,楚瑜便道:「小六你就別去了,你還挺著肚子,多少要為孩子著想。」

「我還是去吧,」王嵐苦笑起來:「他生前就是諸位哥哥嫂嫂在哪里,他就要帶著我往哪里湊,如今這時候,他若知道我一個人留在家里,怕是會生氣。到時候我便站在邊上,也不會多事兒的。」

楚瑜抿了抿唇,蔣純上前道:「她若不去,怕是心里更難安定下來。」

楚瑜想了想,終於是點頭道:「那管家好好照顧六少夫人。」

說完之後,楚瑜便同眾人道:「等一會兒,焚香禱告之後,我等便端著靈位前去宮門前,求陛下將小七放回來。小七若還待在牢獄之中,怕是人便留在那里了。我等既為他的長輩,便該代替家人護著他,諸位,」她揚手道:「且行吧。」

說完之後,她領著眾人來到祠堂前,眾人焚香凈手後,她帶著眾人跪在祠堂之中,她在第一排,剩下五位少夫人在第二排,一行人舉香叩首後,楚瑜上前去,抬起了衛忠的靈位,又讓管家捧起了衛珺的靈位跟在她身後,後面的人便一一取過自己的夫婿,等再往後,就按著順序帶走其身份相應的靈位。

衛家四世一百三十二人,楚瑜帶著靈位走出衛府大門,其他人列成兩排跟隨在後,白衣如雪,唯有手中靈牌黑得刺目。

他們浩浩盪盪朝著宮門走去,所過之處,眾人無不側目。

來到宮門前時,看到那一片白色,守住宮門的侍衛便心里有些發虛,在楚瑜來到門前時,侍衛們驟然拔刀,提著聲音道:「來者何人?!」

「鎮國侯府世子妃楚瑜,攜衛府四世生死諸君而來,求見陛下!」

聽到這話,侍衛們面面相覷,長官上前來,恭敬道:「少夫人可有入宮聖旨?」

「無。」

「那,」長官有些遲疑:「少夫人何不讓人通稟後,得陛下召見再來?」

「若陛下肯見,妾身又何須如此?」

楚瑜抬眼看向對面憨厚的漢子,微微一笑:「此事妾身知道大人難做,妾身並非為難大人,只是勞煩大人通稟陛下,」說著,楚瑜便捧著靈位,雙膝跪了下去:「衛家滿門,不見陛下,便是跪在此處化作風中石,亦不會歸。」

楚瑜一跪,後面人便跟著跪了下去,浩浩盪盪一大片,白的衣,黑的靈牌,看上去整整齊齊,如浪潮一般盪漾跪下時,震得人心為止發顫。

那長官猶豫了片刻,終究道:「那……容下官向陛下稟報。」

長官說完之後,便轉身進了內宮,衛家眾人就這么跪在地上,王嵐坐在馬車里,抱著衛榮,從車簾里看著外面,頗為憂心。

今日艷陽高照,倒也算個好天氣,衛府一百多人跪在這里,倒也沒發出任何聲音,只見秋日陽光落在眾人身上,反射出灼目的光芒。

那長官說是進宮去詢問天子,卻是去了之後再沒回來。可楚瑜也不在意,今日擺了這么大的架勢,就是為了給天子的台階鋪得高一些,若是如此,那自然是聲勢越浩大越好。

楚瑜往宮門口一跪,這消息立刻傳遍了華京,然而所有人都各自有各自的盤算,都等著宮里那位的消息,一言不發。

等到第二日清晨,大臣開始陸續上朝,楚瑜卻還是堵在那宮門口。最先來的丞相舒磊一看這架勢,立刻放下車簾,同侍從道:「換一個門,不從此處入。」

侍從有些疑惑,轉頭看向舒磊:「大人,這是為何?」

「英烈在此,我等又怎可搶道?」

舒磊瞪了侍從一眼:「我走側門就行。」

有了舒磊開這個頭,所有人到宮門前,都繞道而行,直到謝太傅到時,他停下來,隨後來到楚瑜面前。

「衛少夫人……」

謝太傅嘆息出聲:「您這又是何必?」

「衛家唯一的血脈尚在獄中,我身為他長嫂,又怎能安穩坐於家中?」

楚瑜抬眼看向謝太傅,她已經跪了一天一夜,面色有些憔悴,謝太傅張了張口,想說什么,最後卻只是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啊。」

說著,他搖了搖頭,負手從宮門進了宮中。

楚瑜抬頭看著謝太傅的背影,明了了謝太傅的意思。

跪的時間還太短,還配不上這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她閉上眼,沒有多說。

朝堂之上沒有任何人提起這事,直到最後,御史台一位年輕的陳姓大臣終於忍不住開口出了聲:「陛下,衛家如今滿門老小都在外跪著,衛家乃四世三公忠烈之家,哪怕衛忠犯下滔天的罪過,也不能這樣對這樣的忠義之家啊!」

聽到這話,曹雄便站了出來,怒道:「陳大人此言差矣,七萬人馬豈是兒戲,按照老夫之言,今日衛忠犯下的罪過,哪怕吵架滅族,亦是足夠的!」

「曹大人未免太過逼人,」那陳御史漲紅了臉:「哪怕是民間犯法,亦有留養之法。如今衛韞乃衛家唯一的血脈,莫說衛韞還未認罪,哪怕是認罪了,也應是照顧母親至善終之後,再來接受懲處。此乃人倫之理,曹大人之想,著實過於殘暴了!」

曹雄聞言大怒,和陳御史當庭吵了起來。然而兩人也算不上什么實權人物,吵了一早上後,此事也就罷了。

楚瑜聽聞了此事,她知道,此事在朝中越吵得大、吵得急,那離陛下一份「滿意」,也就越近了。

楚瑜並不著急,安安穩穩跪著。

頭一天艷陽高照,第二日就陰雨綿綿,體力不好的,開始陸續倒下,便又人抬了回去,只留一座靈位,繼續陪伴著眾人。

待到第三天早上,太陽又辣又毒,倒下的人越來越多,而朝堂之上,為衛家爭執的人也越來越多。

待到第四天,暴雨,跪著的人也只剩下了一半。這一日,長公主也來了,她從華麗的鳳車上走下來,輕輕瞄了楚瑜,隨後朝著楚瑜拍了拍肩。

楚瑜感覺暴雨落在她身上,她整個人仿佛是被千金捶打。

她艱難抬眼看向長公主,長公主卻是含笑說了句:「被擔心,衛韞馬上就回來了。」

說著,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衫,抬手將發挽到耳後。

「本宮要打的仗,便從來沒有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