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2)

山河枕 墨書白 4367 字 2020-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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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兩人商量著到了楚府, 楚臨陽正站在門口清點出行的人, 衛韞下來時, 楚臨陽還有些詫異, 片刻後他看見楚瑜走下來, 便明白衛韞這是帶著楚瑜過來送行。

衛韞上前給楚臨陽打了招呼, 楚瑜跟了上來, 瞧了一眼周邊站著的人後,便道:「父親呢?」

「還在梳洗。」楚臨陽笑了笑,招呼了衛韞和楚瑜一起進門:「可用過早膳了?不如一起?」

楚府用膳的時間比衛府要晚, 衛韞和楚瑜雖然吃過了,卻還是跟著楚臨陽走了進去。

衛韞和楚臨陽客套說著些官話,楚瑜便在一旁靜靜聽著。楚家人正在吃飯, 楚臨西給謝韻撒嬌, 房間里都是笑聲,楚臨陽帶著衛韞楚瑜一來, 在場的人便愣了, 隨後楚臨西歡喜上前來, 十分高興道:「阿瑜, 你怎么來了?」

「無禮!」

楚建昌趕緊叱喝,但音調間卻並沒有真的動怒, 板著臉道:「先給侯爺見禮。」

說著, 楚建昌便起身來, 給衛韞行了禮。衛韞趕忙扶起楚建昌,平穩道:「此番小七是特意來給楚伯父和楚大哥踐行, 伯父就將小七當作晚輩,千萬別太過客氣。」

楚建昌聞言倒也沒推辭,笑了笑道:「那今日來我便當你是侄兒吧,可曾用過早膳?」

說著,侍從從外面端了小桌上來,給楚瑜和衛韞擺放了位置。楚瑜坐到楚錦身邊,剛一坐下,就發現楚錦目光有些呆滯,看上去神情恍惚。

楚瑜有些詫異,不明白為何一夜之間楚錦就是這樣了。

她把目光落到楚臨陽身上,卻見楚臨陽正和衛韞說著話,兩人說了一會兒後,楚臨陽站起身來,要帶著衛韞去逛園子,楚瑜忙起身去,跟著道:「我也去!」

楚臨陽愣了愣,將目光落到衛韞身上,卻見衛韞面色不變,點了點頭。

楚臨陽便就笑了,頗有些無奈道:「那便來吧。」

三人一起走出屋去,楚瑜就跟在兩人後面,兩人當她不存在一般,衛韞同楚臨陽慢慢道:「你此去西南,到的時候,南越怕是不安寧了。」

「嗯。」楚臨陽點了點頭,一貫溫和的面容上也鎖起了眉,頗有些擔憂道:「我已經收了前方線報,南越集兵五萬壓境。其實單打南越我不擔心,我就是擔心北狄和南越同時進攻……」

「其實只要拖得久,也還好。」

衛韞思量著:「南越國小人少,如今進攻,約是和北狄圖謀,想撈點好處。你把戰線拖長一些,等南越覺得吃力,這時候我們再主動許南越好處,南越自然會停手。所以這一戰,大哥只守不攻,拖著就好。其實此戰之難,在於北狄。」

「北狄到底怎么突然就進攻來了?」

楚臨陽不明白,衛韞面上有些無奈:「北狄今年多天災,去年冬雪凍死了大批牛羊,今年夏季又逢暴雨,導致了瘟疫,如今民怨沸騰。新皇本也善戰,外加上國內壓力,便一心想攻下大楚。」

「那他打幾個城池就好,怎的如此不死不休?」

楚臨陽還是不解。

楚家戰線在西南洛、徽兩州,偶有調派,但對於北方還是算不上了解,而衛家長居北線,說起這些事來,衛韞要比楚臨陽知道得多。

衛韞聽著楚臨陽的詢問,眼神漸冷:「北狄凶悍,其實邊境常年也就是我衛家子弟扛著。他們凶,我們更凶。如今衛家沒了,北狄還會怕誰?」

楚臨陽沒有說話,提起此事,他心知衛韞比誰都難過。許久後,他長嘆了一口氣:「你我因著阿瑜,也算親人。我想問你一句實話,當初戰場上,姚勇到底做了什么,你可知曉?」

「不知。」

衛韞平靜開口,抬眼看向楚臨陽:「能否麻煩你也給我句實話,為何你一口咬定,此事與姚勇有關?不是我衛家失誤?」

「你怕是忘了,」楚臨陽笑了笑:「兩年前曾在北境跟你父兄共事過三個月,衛家的打法我清楚,追擊逃兵……」

楚臨陽搖了搖頭:「我不信。」

「而姚勇此人與你父親之間的分歧,我也清楚。」

三人轉過長廊,步入水榭之中。十二月的華京,湖面都結了薄冰,像是打融了一般的冰渣浮在水面上,看上去便讓人覺得寒冷。

衛韞下意識回頭,習慣性站在一個擋風的位置,不著痕跡將楚瑜在後面,同楚臨陽落座下來。楚臨陽瞧了衛韞一眼,沒有多說什么,旁邊侍從趕緊放了炭火在庭中,暖氣升騰起來,楚臨陽繼續道:「我與你大哥,還算舊友。當年阿珺曾囑咐我,日後他若有什么不測,讓我照看著你。我答應過他。」

聽到這話,衛韞瞬間愣住了。

他呆呆看著楚臨陽,好像是一個驟然迷路的少年。他聽著衛珺的名字,有那么幾分倉皇無措,楚瑜坐在後面,溫和出聲:「小七。」

衛韞聽得楚瑜那從容又沉穩的聲音,這才回神,撿起平日的姿態,慢慢道:「多謝大哥了。」

「我答應他,也不是沒有什么條件的。我同他說,我會好好照顧你,也煩請他好好照顧阿瑜。沒有想到,他去的這樣早,」楚臨陽面上露出苦笑:「這筆生意,真是不大劃算。」

衛韞沒有回聲,提及那故去的人,氣氛難免有些沉重。楚臨陽見大家沉默下來,笑了笑道:「罷了,不說這些,你們今日前來,是有其他事兒的吧?」

「嗯。」衛韞跟著楚臨陽轉換了話題,點頭道:「今日來,一為送行,二在於打聽一下西南的情況,三……」

衛韞抬起頭來,眼巴巴看著楚臨陽。他與人交往,非親近之人向來高冷,此時雖然面上仍舊冷靜從容,眼里卻全是渴盼,那孩子一般巴巴看著人的眼神,放在衛韞臉上,殺傷力太過於巨大。楚臨陽直覺不好,握住茶杯,將目光轉了過去,力圖讓自己鎮定一點:「三什么?」

「楚大哥,你看,你與我哥哥乃舊友,也是我嫂嫂的親哥哥,小七看你,就像看待我親哥哥一般。以前我哥哥常同我感慨,您擅長經營,生財有道,你看,您方不方便……」

「借錢?」

楚臨陽瞬間明白了衛韞的意圖,他微笑著轉過頭去:「不知小侯爺,想借多少呢?」

「也不是很多,我想這對楚大哥來說也就九牛一毛……」

衛韞面上一派淡定,語氣里帶了斟酌:「您看,就先借錢給我在洛州買一千畝……」

「小侯爺,」楚臨陽保持著微笑,慢慢開口:「一千畝地,你怎么不去搶呢?」

衛韞保持鎮定,他臉皮向來夠厚,面對楚臨陽的埋汰,他不動聲色:「我知道您在外也放印子錢,我也不是仗著親戚的身份白借,該給的利息我會給,您看怎么樣?」

楚臨陽抿了口茶,公事公辦道:「你買一千畝地是打算做什么?」

「安置流民,種糧。」

衛韞沒有隱瞞,答得果斷。楚臨陽抬眼看他:「我這里借錢,月十厘,你若是買來種糧,怕是給不起。」

衛韞沒說話,他看了楚瑜一眼,在算賬這件事上,他其實是沒有那么清楚的。那一眼楚瑜就明白衛韞的意思,她有些無奈,卻還是只能硬著頭皮頂上道:「給得起。」

「嗯?」楚臨陽抬眼看向楚瑜,頗為意外:「鎮國公府這么有錢了?」

「我們有把握的。」

楚瑜頂著楚臨陽的目光,說得有些心虛。想了想,她還是開口:「汜水的地價肯定會漲的。」

楚臨陽沒說話,他喝了口茶,許久後,他終於道:「既然是我妹妹想做生意,那當哥哥的,自然是要支持一下。這錢我借你,等一會兒我會讓人清點,晚些時間將銀票送到你府上去。」

聽了這話,楚瑜和衛韞都舒了一口氣。楚臨陽瞧著他們兩跪坐在一起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那笑容里滿是包容寵溺,楚瑜瞧見,一時不由得呆了呆。

楚臨陽靜靜看著她,好久後,終於道:「以往我走總不願意讓你瞧見,怕你難過,這一次你也不要瞧,沒事兒就回去吧。」

楚瑜抿了抿唇,楚臨陽遠處從來不讓家人送別,這是他一貫的規矩。

她抬眼看著他,好久後,終於道:「好。」

兩人都是不擅言辭的人,這聲好之後,所有人便沉默下來,還是楚臨陽先開的口,嘆息道:「走吧。」

三人一起回的飯廳,屋里的人都已經用完飯,正坐在一旁說著話。

楚瑜和衛韞同眾人告別,轉身便打算離開。楚建昌和謝韻打算送著他們離開,楚臨陽突然道:「我同阿錦去送就好。」

楚錦似乎早已經料到,她沒有吭聲,乖乖跟在楚臨陽身後,同楚錦衛韞一起走出來。

四人走在長廊上,楚臨陽帶著衛韞上前說話,楚錦和楚瑜遠遠跟在後面,楚瑜沒有出聲,楚錦也不說話,然而許久後,楚錦突然開口:「對不起。」

楚瑜有些詫異,她轉過頭去,看見楚錦有些麻木的神情。

楚瑜從來沒從楚錦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她記憶里的楚錦,永遠是充滿野心與欲望的存在。

而此時此刻的楚錦,卻似乎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像一個精致的玩偶,行走在長廊之上。楚瑜皺了皺眉眉頭:「你怎么了?」

「沒怎么,」楚錦聲音里沒有半分情緒,平靜道:「我對不起你很多,今日給你道歉。」

楚瑜沒說話,她目光落在楚錦身上,想問什么,卻又覺得,這與她並沒有多大干系,問多了,怕又多惹麻煩。

她壓抑著好奇心,聽著楚錦慢慢回顧著過往。

「十二歲那年,你傷了腳,卻還是去井里救貓,我答應你用繩子拉你上去,卻暈倒在井邊,讓你帶著傷在井下困了一下午,這件事,是我算計你。對不起。」

楚瑜微微一愣,沒想到楚錦說起這件事。

這件事她記得。十二歲那年,她初回華京,見到這瓷人一般的妹妹,甚是喜愛。楚錦身子骨差,謝韻不讓她養貓,於是楚錦就在後院,偷偷養了一只小貓。

有一日小貓落水,楚錦就哭著來求她救貓,那時候她腳上帶著傷,卻還是下井去幫她救貓。楚錦說好在上面給她遞繩子,卻暈倒在了井邊,然後那楚瑜就在井下突出的岩石上蹲著,用身體溫暖著那貓兒,楚錦暈了多久,楚瑜抱著那貓蜷縮在井下多久。

等後來她被楚臨陽最先發現,救起來的時候腳上傷口別泡太久發了膿,當天晚上就發了高燒。

她向來身體好,那一次嚇壞了家里人,連向來疼愛楚錦的謝韻,都忍不住對楚錦發了火。

這樣遙遠的事情,隔著兩輩子想起來,楚瑜也沒覺得難過,甚至因少年時那份天真,忍不住有了笑意。

她揚起笑容,滿不在意道:「啊,我知道。」

楚錦猛地一震,她頓住腳步,抬頭看她,神色莫測。

楚瑜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小時候的事來,她甚至忍不住有些孩子氣的抓了抓頭發:「就,那只貓嘛。其實是我練武時候不小心用石頭打到它的腿,所以它掉下井就沒能爬上來。你來找我時候我心虛,也沒敢和你說它那腿是我做的。」

楚錦沒說話,她張了張口,一句話說不出口。

她怎么能告訴楚瑜,那只貓是她放下去的,不是貓自己摔下去的?

楚瑜沒注意到她神色,還像小時候一樣,有那么些傻氣道:「我知道你氣這件事,所以故意裝暈不拉我上來。暈不暈呼吸都是不一樣的,我上來時候就聽出來了。」

「那你為什么當初不直接告訴父母呢?」

楚錦故作冷靜,捏著拳頭。楚瑜回想著過往,心里竟是覺得有那么幾分暖意:「本來是想的,結果我被抬到床上的時候,我看見你在一旁怕得哭,一直問我我會不會死,我就覺得,算了。」

「這對我來說,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兒,」楚瑜靠在長柱子上,語調里帶了那么幾分無奈:「我要是告訴家里人,按照家里的脾氣,父親除了上軍棍就是上竹條,母親罵人傷人又沒重點,哥哥就更算了,他能把你當我打,你這身子骨,受不起。」

楚瑜說著,思緒忍不住遠了去。

其實年少的自己和楚錦,也並不是那么壞的關系。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後來的呢?

如果說楚臨陽死之前,楚錦做的一切是為了自己富貴榮華,楚臨陽死之後,楚錦嫁給顧楚生之後,那鋪天蓋地的,簡直是恨了。

楚錦看著站在長廊上,眼中有回憶之色的楚瑜。她覺得有什么翻涌在她喉間。

楚瑜偏了偏頭看楚錦,她比楚錦高出半個頭去,楚錦瘦弱,站在她身邊,看上去讓人覺得柔弱又憐惜。

她眉眼間還有少年氣,並不全是楚瑜死去時,那精致又惡毒的女人。楚瑜靜靜看著她,一時之間竟也覺得,其實並沒有那么恨的。

年少的楚錦也會偷偷養貓,也會哭著問她會不會死。

人的成長都是一步一步,哪有人真的就從一開始,就壞成這樣?

來得及,一切都來得及。

楚瑜靜靜看著面前捏著拳頭,紅著眼的姑娘。她抿了抿唇,終於是伸出手,將楚錦擁入了懷里。

「阿錦,」她抱著她,像年少時一樣,溫和開口:「你該多出去看看。這世間有大好山河,你不該拘於這宅院寸土。你會發現所謂財富不過過眼雲煙,所謂男人的一時愛慕不過晨間露珠,所謂女子的名聲、後宅的心機,那都是在消耗你的生命和美麗。你本來是個特別特別好的姑娘,」

楚瑜說著,楚錦捏著拳頭,睜著眼睛,眼淚簌簌而落。楚瑜感受著肩頭被眼淚打濕,她擁緊她一些,嘆息道:「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樣,可是阿錦,你該找回你自己。別被這世間的陰暗、恐懼、絕望、痛苦種種,去把自己變得面目全非。可能你不懂我今天在說什么,但這也是我作為姐姐,想給你的最好的東西。你把我當家人,我就把你當家人。你若把我當仇人,阿錦,」楚瑜嘆息出聲:「我也從不是個讓人欺辱的人,你可明白?」

「我沒有,」楚錦咬牙開口:「想欺辱你。」

「我知道,」楚瑜溫和了聲音,放開她,靜靜看著她,重復道:「我知道。」

楚錦抬眼迎向她的目光,牙齒微微顫抖。

「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