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2 / 2)

山河枕 墨書白 5082 字 2020-09-08

楚瑜整個人愣在原地,鼻尖縈繞著一股蘭花香氣。

楚瑜這才察覺,衛韞用的香囊,一直是與她一樣的一款。只是他的分量用得極少極輕,如今靠近了,才能聞出來。

或許正如這人的感情,只有你走近他心底去,才能窺見那么一兩分的痕跡。

楚瑜呆呆被他擁在懷里,整個人都是傻的。也不知怎么,內心就又緩又沉的跳動起來。

「你好好守城,一個月內,我一定平了這場戰亂,前來接你。」

他沙啞出聲,那聲音已經帶了青年清朗,聽得人心怦然。

他的氣息劃過她耳邊,她像一只被人抓住要害的貓,睜著眼睛,根本不敢動彈。

衛韞緊緊抱著她,死死擁著她,仿佛這一輩子,也就能擁抱這個人這樣一次。

有許多話沒說出口,也不必說出口。

例如此番前去,或許就是陰陽相隔。

例如哪怕活著回來,亦是人不如初。

衛韞緊咬著唇,眼淚滾落下來。

「你放心,」他堅定出聲:「你不會死。」

他死了,她也不會死。

聽到這里,楚瑜慢慢緩過來。

衛韞身子微微顫抖,楚瑜內心軟成一片。

她依稀明白,此時此刻,衛韞不過是覺得,或許這一次見面,便是訣別。她放開那些男女之防,順著內心,抬手擁抱住他,用手心順撫著他的背,溫柔道:「你別怕,小七。」

「生死無畏,哪怕我真的遭遇不測,未來還會有人陪你走下去。」

衛韞沒說話,他閉上眼睛,感受著這個人擁抱著他的感覺。

或許這輩子,他也只得她這樣,擁抱他一次。

許久之後,外面傳來劉榮的聲音:「大夫人,都准備好了。」

楚瑜和衛韞同時睜眼,眼中帶了冷色,衛韞放開楚瑜,迅速轉身,他轉到屏風後,迅速換了兵甲,同楚瑜道:「你守城一個月,這一個月我會想辦法平了前方,逼著蘇查回頭,你只要做一件事,」衛韞從屏風後轉出來,他穿上銀甲,腰上佩劍,頭頂銀冠,手握紅纓長槍,靜靜看她,平靜道:「等我。」

「若我等不了了呢?」

楚瑜忍不住笑了,衛韞垂下眼眸:「那便不等吧。」

她若等不了,他便追著去就好。

若是黃泉路,便無所謂了。追上她,到衛珺面前去,看他們在地府團聚,也是圓滿。

然而這話他沒說出來,只是在楚瑜驚詫目光中,往門邊走去,迅速點兵。

楚瑜趕緊追上去,將一個匣子交到了衛珺手里,同他道:「這是鳳陵城這些年來所有弄出來的東西,你帶在手里。火葯的方子也在里面,韓閔偷來的,你到了華京,趕緊讓人量產。」

衛韞應聲,一行人到了門口,楚錦正帶人給將士分發著,同時讓韓閔反復給他們示范講解著使用方法。

衛韞出來,等候了片刻後,所有人便准備好了,這是韓秀匆匆忙忙趕緊來,怒吼出聲:「韓閔,你給我滾出來!」

韓閔迅速往衛韞背後躲過去,衛韞轉頭迎上韓秀憤怒的眼神,平靜道:「大人並非對百姓不聞不問之人,為何要為陛下鞠躬盡瘁至此?」

「陛下對我有知遇之恩,」韓秀冷靜道:「天下誰當皇帝不是當?如今陛下乃皇室正統,我不為陛下做事,難道要為你這亂臣賊子不成?!」

衛韞聞言冷笑:「若非陛下,大楚江山何以至此?」

「如今追究得失有什么意義?」韓秀抬手同韓閔道:「韓閔,你出來。」

「父親,」韓閔站在衛韞身後,探出半個身子來:「您自己都說了,如今追究得失沒有意義,我已經送了他們,方子我也偷了,您守著也沒有意義,何不和小侯爺、衛大夫人徹底結盟,早日了了這亂世?」

韓秀抿唇不予,韓閔提了聲音道:「父親,您忘了母親是怎么死的嗎?錦姐姐已經同我說清楚了。若不是那狗皇帝縱容姚勇,讓衛家死在白帝谷,我大楚怎會淪落至此?!若不是我大楚如今國破,母親又怎么會在路上被流民所殺?」

「夠了!」韓秀提了聲音:「你給我滾出來!」

說著,韓秀沖過去,想要抓韓閔出來,衛韞一把抓住他的手,平靜道:「韓大人,我要出城了,請您別耽擱。」

韓秀冷冷看著衛韞,衛韞迎著他的目光,許久後,韓秀冷笑出聲:「你與陛下,又有什么不同?他玩弄權術,你不是?」

「我此刻站在這里,他棄了鳳陵,這就是不同。」

「可你還不是棄了鳳陵!」

韓秀怒吼出聲:「你若不是棄了鳳陵,你此刻怎么要走?」

「我不是棄了鳳陵,」衛韞平靜道:「我有很重要的東西放在鳳陵,我怎么可能棄了鳳陵?」

韓秀微微一愣,楚瑜也回過頭去,不明白衛韞放了什么在鳳陵。

旁邊韓閔見韓秀動搖,沖出去跪在韓秀面前,抱住韓秀大腿道:「父親,您別鬧了,讓他們走吧。」

韓秀沒說話,衛韞抬了抬手,所有人馬便往城門集結而去,韓秀目光隨著那些人朝向遠方,許久後,他閉上眼睛,轉過頭去,沉聲道:「我給你們准備開路。」

韓秀說完之後,楚瑜跟著衛韞一同上街出城,而後她便發現,許多青衣白面具的人從城池後方涌了出來。

她來之前根本沒見到這么多人,不由得詫異道:「這么多人是哪里來的?」

「韓秀專門研究這些東西的地方建在地下,我也沒去過,」劉榮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如今他大概是將人都帶了出來。」

楚瑜看著這些人,這些人許多明顯都不是將士,腳步虛浮,他們匆匆忙忙上了城池,按照韓秀的話在做什么。

劉榮同旁邊衛韞鞠了個躬道:「還請小侯爺聽韓大人吩咐,等韓大人擊鼓之後再行。」

衛韞點點頭,在劉榮帶領下下山,卻是藏在林子里,根本沒往前。

楚瑜爬上城樓,看見韓秀指揮人將一個個小型圓筒裝在一個兩尺寬的之上。

片刻後,韓秀道:「開弓。」

所有人集體拉弓,而後韓秀手中小旗再揮:「點火。」

箭矢上都開始點火。

最後韓秀提聲:「射!」

一瞬之間,羽箭如雨而出,帶著火光在天空劃過弧度,一路朝著遠方疾馳而去。

這射出的箭去得極遠,之間漫天火光而落,發出「轟轟」巨響。

北狄瞬間亂起來。

「天罰!」

有北狄士兵用北狄語大吼出來:「這是天罰啊!」

這一番變故自然驚動了帳篷里的蘇查,他匆匆忙忙出去,看著帶著火的羽箭落入地上,隨後發出轟然巨響,炸出大概三尺神坑。

士兵瘋狂逃竄,蘇查卻是十分冷靜,立刻道:「後退十里!」

然而也就是此刻,一路人馬從鳳陵城中沖了出來,蘇查立刻反應過來,怒吼出聲:「守住他們!守住!」

話沒說完,第二波箭雨已經落下,轟轟在地面炸開,炸得地動山搖。

北狄軍已經徹底亂了,蘇查親自出戰,怒道:「都停下來,怕什么!」

說完之後,他領著自己的親兵逆著人流,朝著衛韞奔了過去,大喝出聲:「北狄兒郎,隨我來戰!」

北狄戰鼓聲響了起來,所有人看著蘇查朝著衛韞沖去,第三波箭雨落下,蘇查卻是已經摸清了這箭雨落下的距離和炸開的程度。

這些箭雨雖然看上去聲勢浩大,但是間隔太大,實際上能炸毀的面積不大,命中率極低,不過是嚇人罷了。北狄軍看見蘇查靈巧穿梭在那爆炸聲中,士氣慢慢凝聚起來,終於再一次扛起軍旗,嘶吼著朝著衛韞沖去。

楚瑜站在城樓上,看見衛韞銀甲衛隊如龍入潮水,陷入北狄戰場之中。她捏著拳頭,沒有言語,旁邊韓閔焦急出聲:「父親,再打啊!再射箭啊!」

「不行,」韓秀平靜道:「兩方人馬距離太近,不能再用了。」

然而說話間,戰場卻是再一次轟隆隆響起來,卻是衛韞等人開始用炸葯開路。

衛韞身上帶的火葯比箭矢射出來的火葯威力大得多,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抓一個准。

楚瑜只看見火光在戰場上不斷響起,那只銀甲軍隊艱難前移著,她來到戰鼓前,舉起戰鼓狠狠錘響!

那鼓聲帶著殺伐之意,錘得人熱血沸騰。衛韞挑開攔路之人,在夜色中回頭,便見那女子素衣散發,立於城樓之上,震天火光之中,女子白衫獵獵作響,合著血色殘光,美不勝收。

他只看了一眼,便回過頭來,無限勇氣涌上來,看著前方被炸出來的屍山血海之路,大喝一聲:「沖!」

他要活下去。

他必須活下去。

他不但要活下去,他還要踏平北狄,接她回家。

那一聲嘶吼喝著鼓聲,激得他身後人士氣大振。

陽光升起來時,這條白色巨龍終於來到了包圍口,他們一直保持著陣型沒有亂過,於是當衛韞破開北狄為圍阻之後,後面人立刻緊隨而上,順利跟著衛韞沖了出去。

此時泉州烽火台狼煙滾滾,衛韞帶著人狂奔而去,蘇查駕馬欲追,卻被一個男人拉住,冷靜道:「不用追了。」

那男人帶著一個銀色面具,穿著水藍色長衫,卻全然是大楚人的打扮。

蘇查被他攔出幾分怒氣,怒喝道:「他肯定帶著火葯的方子,孤不追他就拿到華京去了,華京若是量產了這東西,北狄還打什么!」

「你追不上。」

藍衣男子直接道:「若再追下去,鳳陵里的人就跑了。」

蘇查愣了愣,藍衣男子抬眼看向鳳陵城,見到鳳陵城上白衣獵獵的女子,細長薄涼的唇微微勾起:「韓秀還在鳳陵城里,你若得了韓秀,也能拿到火葯的方子,還怕大楚不成?」

聽到這話,蘇查冷靜了一下,片刻後,他又道:「你同我說鳳陵城里的人貪生怕死,如今他們這副樣子,我若強攻,他們把東西都毀了怎么辦?」

「無妨,」藍衣男子平靜道:「你先假裝攻城困住他們,等他們感覺到了生死關頭,這時候我們暗中派人去找韓秀,只要韓秀還想活,就會自己出來。」

「打一棒子給顆紅棗,」藍衣男子摸著手中玉戒指,眯起眼道:「強攻不行,你又焉知,強攻不是手段?」

蘇查沉吟片刻,然而如今兵馬已經調來了鳳陵,鳳陵不過區區兩萬人,就算有支撐,被圍困久了,糧草必然出事。

想了許久,蘇查終於定下心來,依了這男子所言,繼續圍攻下去。

只是他還是有些感慨:「若陛下肯聽我的,不去打什么天守關,只攻鳳陵,今日必就拿下了。天守關易打,可若大楚拿到了火葯北狄卻沒拿到,日後再打就難了,你說陛下怎的如此糊塗?!」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

藍衣男子淡淡說了這么一句,見城樓上的女子轉身離開,他也覺得無趣,同蘇查打了聲招呼,便轉身離開了。

衛韞沖出重圍之後不敢停歇,帶著楚瑜給他的匣子一路狂奔回京。他提前讓人先到衛府通知做好准備,一到家中,衛府所有人便已經候在正堂。顧楚生站在前列,他消瘦許多,他一進來,他便迎上來,張口就道:「楚瑜呢?!」

衛韞深深看了他一眼。

過往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不過是覺得這個人討厭。

如今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便是厭惡又欽佩,如此之下,還要將自己所有情緒壓下,去盡量正視這個人,平靜道:「先做下來,我將事情同你們說清楚。」

衛韞迅速將鳳陵城所有事完整說了一遍,隨後道:「現在情況就是這樣,嫂子如今在鳳陵城,她最多能守一個月,所以我們要一個月之內掃平北狄後方。」

「這不可能。」

沈佑果斷開口:「北狄軍隊其實分成兩只,蘇查的人馬在鳳陵城,可北皇蘇燦手中人馬也不少,如今蘇燦正在全力攻打泉州,一路朝天守關過來,我們要在一個月內掃平蘇燦人馬,怕是不容易。」

「若我將火葯帶來了呢?」

衛韞盯著沈佑,沈佑卻是盯著他道:「你能短時間產出多少火葯?」

哪怕有方子,然而如今大楚全線狼煙,安全之地,卻也很難馬上就建起一個像鳳陵城這樣批量生產的軍事基地。

一個月時間,對於一場舉國之戰來說,的確太難了。

顧楚生聽著他們說話,慢慢笑了起來。

衛韞看向顧楚生,對方死死盯著他,眼里仿佛是滴出血來:「沒事兒啊,鳳陵城還能再守兩個月。」

當年楚臨陽就守了三個月,楚瑜如今有兵有糧,不可能比當年楚臨陽守得還短。

顧楚生搖搖晃晃站起來,大笑出聲:「拿你嫂子的命,去換這三個月啊!你不是早就料好的嗎?一個月平了北狄?」

顧楚生「呸」了一聲,冷聲道:「痴人說夢!」

衛韞沒說話,他靜靜看著地面,顧楚生見他不語,無數憤怒涌上來,無力涌上來。

「衛韞,」他沙啞出聲:「她待你不薄啊。」

「沈佑,」衛韞抬眼看他,平靜道:「你回北狄去,我想辦法給你一個假身份,你偽造一件蘇查的信物帶在身上,你到北狄皇城等我。」

沈佑皺起眉頭:「你讓我過去做什么?」

「到時候我會告訴你。」

衛韞抬了抬手:「你先先去,今日啟程。」

「衛韞!」顧楚生提了聲音:「你當真就這么放她在戰場上了嗎?!」

「衛夏,」衛韞平靜開口,同衛夏道:「去前線找宋世瀾,讓他棄了泉州,直接走,順便把二夫人接回來。然後讓宋世瀾候在一丈峽,等姚勇帶兵從天守關逃脫往青州,就在在那里守著姚勇,格殺勿論。」

「是。」衛夏應聲,退了下去。

「衛秋,你去找楚臨陽,」衛韞迅速寫了封信,同衛秋道:「告訴他,讓他給姚勇去一封信,邀請姚勇共守天守關,打起來之後,立刻棄城逃了,留姚勇一個人守天守關。」

「是。」

「衛韞!」

「顧楚生,」衛韞抬頭,靜靜看著他,語調沒有一點波瀾:「楚臨陽棄城後,你去勸說姚勇棄了天守關。而後同秦時月一起,守住天守關,等我過來。」

「衛韞,」顧楚生冷著聲音:「你聽明白我說什么了嗎?你記不記得我同你說什么,我給你賣命,是因為我要娶楚瑜。如今你如此對她,你憑什么以為,我還要幫你?」

衛韞垂眸看著白紙,死死握著手中玉制毛筆,克制著自己情緒。

不能說,不能嫉妒,不能言語。

他與顧楚生不同,顧楚生喜歡那個人,可以坦坦盪盪喜歡,可他這份喜歡,注定應該爛在黑暗里。

「楚臨陽棄城之後,你勸說姚勇棄城,到時華京岌岌可危,我便同陛下手中要過帥印,回去拿下天守關。而後我會讓楚臨陽和宋世瀾一路奪城,你回到華京來,華京衛家的軍力由你全全掌握,你周旋世家,將淳德帝困在宮里,拔了他的爪牙。」

聽到此刻,顧楚生終於品出那么幾分不對來。

衛韞平靜道:「奪下天守關後,我會帶五千輕騎,攀過雪山,從雪山入北狄,直入王城,劫持北帝,命蘇燦下令,全線退兵。」

聽到這話,顧楚生睜大了眼睛,全然一副看瘋子的眼神看著衛韞,衛韞平靜道:「這時蘇燦的人會有所損耗,蘇查從鳳陵撤軍時,楚臨陽和宋世瀾再追北狄亂軍,蘇查顧忌都城,必不戀戰,此戰盡量多絞殺他們兵力,一路追到北狄,往皇城打過來。」

「我會在皇城與他們里應外合,而嫂嫂出鳳陵之後,如果姚勇還活著,讓她封住姚勇的軍隊,逼著姚勇不出青州。陳國若有異動,你就往前,許之以重金,穩住陳國。」

衛韞神色淡然說著所有要發生的事的可能性。

顧楚生聽著,慢慢沉默了下來。

「衛韞,」他終於開口:「且不說你們如何過了那雪山,如何五千人馬攻下北都,就算你攻下了北都,你用五千人馬在北狄腹心等楚臨陽和宋世瀾,一旦大楚兵至,蘇查第一個就要殺你陪葬,你此一去,活下來的機會小之又小,你可明白?」

聽到這話,衛韞慢慢笑了。

「我知道。」

「那你……」

「可是,我不能不管她。」

說著,衛韞抬起頭來,目光穿過春日澄澈如洗的天空,越過那層層雲海,仿佛是看到了遠方城樓上那襲獵獵雪衣。而後他將目光落到庭院里。

那人曾在這個庭院里,月華如水,長槍如龍,給他過一場旖旎又華美的夢境。

那時候他坐在長廊上,聽著室內女子們合歌而唱,看著眼前女子姿態風流。

那時候他想著什么?

他想——

能得此一舞,願死效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