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2 / 2)

山河枕 墨書白 3428 字 2020-09-08

「都准備好了。」衛韞笑著道:「嫂嫂不用操心,二嫂做事兒一向穩妥。」

這話出來,楚瑜竟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似乎來本就是沒什么理由的,如今也就沒有什么言語,就只能站著。

過往從來都是衛韞同她找話,今天驟然不找了,她才頭一次發現自己言語的貧瘠。

兩人沉默了許久,她干巴巴道:「都撿好了就好……那我就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謝嫂子關心。」

衛韞恭敬說完這些話,楚瑜點了點頭,轉身回去,她踏出門口,又覺得有那么幾分不對,回過頭來,看見衛韞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微微低著頭,神色滿是敬重。

這樣的姿態讓人挑不出錯來,楚瑜卻直覺覺得有那么幾分不對,她也說不上來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錯,於是沉默片刻後,她慢慢道:「小七,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對?」

衛韞抬頭看著楚瑜,笑著道:「嫂嫂為什么這樣說?」

那你……為什么突然這么恭敬了?

楚瑜想問出口來,可是她再怎樣遲鈍,也知道這話似乎不是該出口的。

一個小叔對長嫂恭敬有禮,這有什么錯?

她若問出來,這才是笑話了。

於是她搖了搖頭道:「是我多想了。」

衛韞也沒問她多想什么,就恭恭敬敬站著,聽著楚瑜囑咐了幾句「好好照顧自己,戰場上別太冒失」之類的話,乖巧應了之後,送著楚瑜走出門去。

楚瑜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

「小七,」她小心翼翼道:「我會給你寫信,你多給我回信,好嗎?」

「好」字差點脫口而出,然而衛韞抿了抿唇,終於還是停住,只是道:「嫂嫂放心,我會給家里報平安。」

給家里報平安,和給她回信,這是截然不同的事情。楚瑜聽著,明白衛韞知道她的意思,而對方也明確拒絕了她的要求。

她其實是個很有脾氣的人,於是她笑了笑,也沒糾纏,點頭道:「好。」

說著,她轉過身去,再沒回頭,果決又平靜走了出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了,衛韞回到屋里,端了桌上的茶抿了一口,隨後將那茶杯狠狠甩在了地上。

衛夏焦急探頭進來:「侯爺,怎么了?」

「茶是冷的,」衛韞盯著衛夏,咬牙切齒,衛夏有些茫然,衛韞怒喝出聲:「是冷的!你們怎么做事兒的,這么冷的茶你還端來讓我喝,我要你有何用!」

「那……我給您換杯熱茶?」

「你想燙死我嗎?!」

「那……我給您換杯冷茶?」

「你想冷死我嗎?!」

「小侯爺,」衛夏有些無奈了:「您這是拿奴才尋開心呢?」

「你難道沒錯嗎?!」衛韞盯著衛夏,提著聲音。

衛夏:「……」

片刻後,他反應過來了,輕咳了一聲道:「侯爺,都是我們的錯,您別生氣了,您再生氣,要不我請大夫人來勸一勸?」

衛韞這次不理他了,「砰」一下關上了大門。

衛秋默默看著衛夏,衛夏輕咳了一聲,小聲說道:「挺矯情是吧?」

衛秋點點頭:「和你一樣。」

衛夏:「……」

為什么走哪兒他都被懟?

楚瑜一路走回屋里,慢慢冷靜下來。

算起來衛韞也不算做錯了什么,他不過就是對她恭敬了一些,這有什么好生氣的呢?

或許是在北狄肆意慣了,就覺得華京里這些規矩變得格外冷漠,讓人有一種從心底升起的寒意,涼得人心發寒。

她克制住自己心底那份難受,力圖讓自己去接受這樣衛韞。

一個恭敬有禮的鎮國候,這對誰來說,似乎都不是壞事。

然而饒是如此,她仍舊是一夜難眠,第二天清晨起來,衛韞已經准備好出門。長月侍奉她起床來,給她穿著衣服道:「夫人怎的這樣沒精神?」

楚瑜懶懶瞧了她一眼,應了聲道:「困。」

「您還沒睡夠啊?昨夜不也睡得挺早嗎?」

楚瑜話不多,淡道:「沒睡好。」

長月笑了笑:「您也有沒睡好的時候啊?」

楚瑜點點頭,沒說話了。

而後她出門去,大伙兒都已經在大門口等著,衛韞站在門前,同柳雪陽說著話,楚瑜走上前去,他抬起頭來,看見楚瑜,目光落在楚瑜臉上,有那么片刻愣神,隨後便笑起來:「嫂嫂精神頭似乎不大好?」

楚瑜也笑了:「昨夜悶熱,睡不好。」

說著,她看了外面隊伍一眼:「都准備好了?」

「好了。」蔣純插了話。

楚瑜點點頭,目光落在躲在人群里的沈無雙身上。她有些疑惑看向衛韞,衛韞明白她在問什么,開口道:「他本來就是大夫,我帶著方便,而且,他在京中,也不方便。」

他與趙月有仇,不改頭換面,被認出來了就不好了。

楚瑜明白衛韞的顧慮,點頭道:「可有其他吩咐?」

衛韞想了片刻,其實該安排好的,都安排好了,賬本人手他早就交給了楚瑜,要做的事也告訴了她。於是他道:「沒什么了。」

兩人的話都很蒼白,衛韞同她說完,便回頭安撫柳雪陽。柳雪陽含著眼淚,哭哭啼啼,衛韞說了好一陣,到了出發的時間,他終於上馬去。

從馬上回頭時,衛家一家子站在門前,楚瑜和柳雪陽領著眾人站得筆直,說是送別,倒不如說像等他回來。

楚瑜神色淡淡的,一如他當初從白帝谷回來時那樣,沉穩又安寧,頭頂著剛勁有力的「衛府」二字,用一種意外的柔弱,撐起了這個牌匾。

衛韞瞧著她,突然就理解了楚臨陽為何從來不讓家人送別。

家人來送,就會舍不得走。

可再舍不得也要舍得,於是衛韞轉過頭去,打馬揚鞭,冒著晨雨沖了出去。

柳雪陽看著他的背影,終於忍不住,那嚶嚶啜泣之聲驟轉為疾風大雨,大哭出聲。楚瑜扶住柳雪陽,嘆了口氣道:「婆婆,小七會好好回來的。」

柳雪陽泣不成聲,她慣來是這樣愛哭的性子,她喪夫喪子,如今兒子好不容易平安歸來,又要回去,難免傷懷。

柳雪陽哭了一個早上,終於哭累了。楚瑜服侍著柳雪陽睡下之後,便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里積累著厚厚的賬本和文件,里面全是與衛府有關的事。

之前她在蘭郡買的地,天守關失守之後,貴族大量涌入蘭郡,她讓人當時脫手,以五倍價格把地都賣了出去,還清了楚臨陽的錢之余,還剩下了一些。

於是她拿著這些錢開了賭場和青樓,又建立了私塾,專門教授戰亂里走投無路的孩子,培養來當衛府的家臣。一系列事情做下來,忙得不可開交。

這些賬本厚厚的,她一本一本翻過去。一翻翻過了盛夏,再翻翻過了寒冬。

等到這些產業給衛府提供有力的經濟來源時,已經是元和四年的春日了。

這時候,北狄和大楚已經打了近五年,而衛韞也去了戰場四年。

衛韞去了戰場之後,便同楚臨陽宋世瀾商議,他再帶輕騎入北狄,在後方騷擾,而楚臨陽和宋世瀾正面進攻。這一次衛韞去北狄和上一次去不同,他准備了兩萬精兵,帶上了指南針以及一切軍需,又配著一個活地圖圖索和大夫沈無雙。第一次進去,就把北狄攪了個翻天覆地。

四年之間,衛韞一共北入腹地五次,他的士兵折損率極高,然而每次去,幾乎都是大獲全勝而歸。

他常年在北狄,很少給家里書信,就算來了信,也只有兩個字——平安。

他的種種,楚瑜大多從楚臨陽的信里了解。

楚臨陽說衛韞是天賜將才,判斷時機極其精確,打法也是出其不意。

他說因著有了衛韞,大楚打得極為順利,如今已經盡收失地。

他說北狄突襲江城一戰,衛韞以少勝多,於萬軍之中獨挑七員悍將,連取七人首級掛在馬前。

這場戰打得艱難,也在這場戰爭之後,整個戰場局面已經出現了定勢,北狄的攻勢再難猛烈,不過垂死掙扎。而衛韞也因此名聲大噪,得了許多姑娘愛慕、敵軍欽佩。

那白馬銀槍的帥氣姿態,從北方說書人的口里,傳到了華京說書人的口中。

楚瑜和蔣純平日的樂子,就是去茶樓聽說書人說戰場上的故事,猶愛聽衛韞殺七將那一段。

「當時是,那將領獨騎而來,馬是汗血寶馬,槍是雕龍銀槍,頭頂玉冠鑲珠,腳踩彩雲戰靴,眉如筆繪眼似點漆,膚如凝脂唇似含櫻,眾人皆嘆,哎呀呀,真是好俊的小將軍!」

「……」

「只見那將軍長槍橫掃而過,人頭飛起一片,血似山洪傾斜噴涌而出,一發不可收拾。眾人驚喝,這是哪位將軍如此神勇啊?」

說著,說書先生一頓,瞧著眾人道:「諸君可知啊?」

楚瑜嗑著瓜子兒,含笑瞧向北方。

這日春光正好,天空碧藍如洗,她聽著滿堂人一起叫出那名字——

衛七郎。

鳥雀被聲音驚得振翅飛起。

楚瑜看著那陽光下的鳥雀,聽著他的名字。

江北衛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