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2 / 2)

山河枕 墨書白 3102 字 2020-09-08

衛韞點了點頭,跪坐在衛韞後面的兩個侍衛板著臉,一句話都不敢說。

「是小……」小七兩個字差點脫口而出,楚瑜驟然又想起,外人面前,她得保住衛韞那份威嚴。於是她趕忙改口道:「是侯爺讓你們來的?來做什么?」

「蘇查往華京送了一封信,侯爺讓我們來攔截。」

衛韞平穩撒著謊,楚瑜皺起眉頭:「他為何未曾同我說過?」

然而說完這話,楚瑜頓時想起來,其實這些年,衛韞同她說話,本也不多。

說不失落是假的,可是也找不著什么理由去責怪。該盡的責任盡了,該守的禮儀守了,只是人有時候,付出太多,就想要太多,於是就有了不甘心。

好在楚瑜壓制住了那份不甘心,她艱難笑了笑道:「也是,你們的大事,他不同我說也正常。人抓到了嗎?」

「未曾。」

衛韞簡短描述:「如今已往華京逃去,我派人盯住了城門,怕是要去華京一趟,到時候還往夫人幫忙。」

楚瑜點了點頭,若是蘇查往華京發來的信函,怕就包含著當年趙月勾通北狄的罪證。然而她還有一些疑慮,她抬頭看向公孫湛:「公孫先生,你與我未曾見過,你怎么就認出我來?」

衛韞沉默了片刻,好久後,他慢慢道:「侯爺房間里掛了大夫人畫像。」

「那今早上的粥,是公孫先生也喜歡這樣喝粥嗎?」

衛韞找到了一個極其萬能的理由:「是侯爺同我說的。」

聽到這話,楚瑜有些疑惑:「他同你說過這樣多?」

衛韞在袖子上慢慢捏緊了拳頭,聲音都有些顫抖:「侯爺他,很思念您。」

這話出來,楚瑜就愣了,看著楚瑜愣神的顏色,衛韞盯著她,壓制住內心那些澎湃的表達欲。他就是目光落在她身上,將那千言萬語,揉碎了,又拼湊起來,變成一個個簡單的字。

「他特別特別想你。」

楚瑜終於反應過來,慢慢笑起來。

她聲音平和,像梨花被春風捧著送到帶著春暖的湖面上,美好又溫柔。

「我也很想他。」

聽著這話,衛韞覺得喉間被什么堵得發疼。他垂下眼眸,聽面前女子奇怪詢問:「那他為何不給我寫信呢?我給他寫了好多信,他回我都很少。」

「侯爺給您回信,寫多了,他便想回家。」

衛韞眼里有些發澀:「所以他便不寫了,想等著戰事平了,他回來,親自同您說。」

這些話讓楚瑜內心曾經有那些不悅和不安都沉下去,她不由得笑起來,卻只是輕輕說了一句:「這樣啊。」

衛韞低著頭,調整了自己狀態片刻,這才站起來,將自己的令牌交了過去,平靜道:「這是來時侯爺給我的令牌,說可以此為憑證。」

楚瑜瞧著那令牌,仔細辨認了真偽,這才徹底放心。

她抬頭看向衛韞,笑著道:「既然要回京,不若一起回京吧,剛好你們入城,將我帶回去。」

「您出城的事不能讓人知道?」

衛韞皺眉,楚瑜眼中帶了些冷意:「那是當然。」

不僅是因為不想讓趙月知道她與王家的事有關,而且她本就是趙月用來威脅衛韞的棋子,若讓趙月知道她想出城就能出城,必然會對她更加嚴加防范。

她將發生的事給衛韞粗略說了一番,衛韞聽得眉頭深皺,卻是什么都沒說。

楚瑜說完時,衛淺也收拾好了行禮,衛韞上前去,平靜道:「你身上帶傷,我謊稱你是我妻子,有病入京尋醫。」

楚瑜點點頭,衛韞瞧著她的眼睛:「那,夫人,我可能冒犯?」

其實偽裝成病弱妻子,楚瑜本來早就做好了准備,衛韞如此鄭重問一句,倒讓她有些尷尬。她吶吶點了頭,衛韞便從衛夏手中拿了一件大氅來披在她身上,然後彎著腰,細細在她身前打了結。

他離她不遠不近,倒算不上無禮,但也絕不算冷漠。

楚瑜扭頭看著旁邊,也不知道怎么,愣是沒敢回頭看這個人。

等將結打好,衛韞便將她打橫抱在懷里,送上了馬車。

不過是十幾息的時間,楚瑜將臉埋在他懷里,也不知道為什么,就覺得特別漫長。

他心跳很穩,一下接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氅上的絨毛太熱,熏得她臉上發燙。

衛韞將她放在馬車上,給她蓋了被子,自己規規矩矩退到遠處,便不再說話。

兩個人沉默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熟悉的香味,許久後,楚瑜終於認出來,為什么她會覺得這個味道熟悉,因為這個味道,就是多年前她曾經一直喜歡過的一個香膏的味道。

楚瑜轉過頭去,看著衛韞,開口道:「你用的什么香囊?」

衛韞微微一愣,立刻就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什么。

這是當年她最愛的香膏,在北境的時候,他將自己的香囊就換成了那個香膏的味道,一用三年。

然而他很快鎮定下來,慢慢道:「我也不知,香囊由府中統一發出來,我只是選了個喜歡的味道。」

「剛好,」楚瑜輕笑:「我也喜歡這個味道。」

衛韞沒說話,他垂眸不言。楚瑜想多從他這里了解一些關於衛韞的事,便開始斷斷續續問他話。

她問什么,他答什么,沒有半分遮掩。

她從這個人口中,拼湊著衛韞在北境的生活。這個人畢竟生活在衛韞身邊,不像楚臨陽這些人,他們只能告訴他衛韞又打了什么勝仗,又得了什么名聲。

然而這個人卻能說起衛韞日常起居,雖然都是很普通很平常的事,但不知道為什么,楚瑜卻聽得津津有味。

這個人聲音又平又穩,如同他一直以來所展示那樣,他的行為、他的心跳、他說的話,都讓楚瑜有一種莫名的心安。

馬車搖搖晃晃,楚瑜一面聽衛韞說著「衛韞」的日常生活,一面翻著書。

這個人太熟悉了。

她思索著,總覺得這個人給她的感覺,一定是記憶里有的人物。

她有些苦惱,抬頭看向衛韞,靜靜注視著他。也就是這時,馬前不知是遇到什么,馬突然受驚,楚瑜的手因為馬車晃動,從書頁上飛快劃過,血珠迅速冒了出來,楚瑜還沒反應過來,手就被一個人握在手里。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拿出了綳帶,一圈一圈纏繞在她手指上,用平靜中帶了些疼惜的語氣,開口說了句:「小心些。」

楚瑜呆呆看著他,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腦子里驀地閃出一個人來。

那個人也曾小心翼翼呵護著她,仿佛她是一個嬌弱女子。

當時她蓋著紅蓋頭,手里握著紅錦緞,由他領著往前。

其實她看得到,可是卻還是反復聽他說:「小心些。」

那時候她剛剛回來,遇到這樣一個人,她心里其實,是有那么幾分期待的。

她一輩子沒有被人疼惜過,頭一遭遇到那么一個人,就是她未來的丈夫。哪怕已經過了一輩子,卻仍舊會像一個小姑娘一樣,在那瞬間幻想了許多,嫁給這個人大概是怎樣的人生。

楚瑜看著衛韞用綳帶替她包住傷口,終於意識到一件事。

面前這個人,真是像極了當年的衛珺。

她盯著衛韞的時間太長,衛韞也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收好了包扎用的工具,抬起頭來看向楚瑜:「大夫人在看什么?」

他的目光很平靜,瞧著她的時候,帶了一份少見的溫和。只是楚瑜分辨不出來這份溫柔是她獨有,她就覺得面前這個人的眼神,給她的感覺和當年的衛珺如出一轍。

哪怕如今這個人要平靜從容許多,然而那種被人珍愛的安全感,卻一模一樣。

她輕輕笑起來。

「說句冒犯的話。」楚瑜看著衛韞,坦誠開口:「看見公孫先生,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起了我那亡故的夫君。」

衛韞動作微微一頓,他看著楚瑜眼中有了懷念。

「有沒有人同您說過,您與衛珺世子,真是像極了。」

這話仿佛是刀扎進心里,劃出一刀長長的傷口。

衛韞看著楚瑜,他將所有情緒鎖牢在心底,看上去神色淡然,無喜無悲。

楚瑜想了想:「您認識衛珺世子嗎?」

衛韞面色不動,好久後,他才慢慢開口,聲音干澀又遲緩。

「認識。」

不僅認識,而且如此親近。

他曾經在少年時夢想,要活成哥哥一樣的人。等他真的長大,聽見一個人說他像極了哥哥,他驟然發現——

原來他誰都不想當,他只想當衛韞。

被人喜歡,就該獨一無二喜歡的衛七郎,衛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