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思索著,再嗅了嗅味道:「那七香閣有幾個分店?」
「就一家。」
「一家?」楚瑜抬頭看向長月,長月點點頭:「他的紙都產得不多,只供華京貴族。」
聽到這話,楚瑜內心定了下來,她瞧著紙張,冷笑了一聲,沒有多話。
過了一會兒,終於到了門口,楚瑜卷了簾子出來,就看見衛韞恭敬立在旁邊。楚瑜從衛韞身邊走過,淡道:「跟我來。」
衛韞面上一派淡定,內心卻早就是翻天覆地了。他硬著頭皮跟在楚瑜後面,思索著等一會兒該說些什么。
楚瑜這個態度,明顯是知道他是誰了,就等著他去自首。但是他實在不知道該去怎么自首。
他本來想著,帶著面具,頂著公孫瀾的身份,胡作非為一段時間,等回去之後,把所有鍋都推在公孫瀾身上。可如今楚瑜已經知道他是衛韞,之前的事情要怎么解釋?
沒了這層面具,所有事,他想起來都覺得尷尬。
他心亂如麻,不敢面對,不敢抬頭,就跟在楚瑜後面,到了楚瑜房中,楚瑜坐到正上方斜塌上,抬手道:「坐。」
衛韞「撲通」一下,就跪坐在地上,腰挺得筆直,手頗有些緊張放在雙膝上,低頭看著地面,仿佛是跪在楚瑜面前一般。
楚瑜將鞭子從袖子里掏出來,靜靜瞧著他:「面具摘了。」
衛韞果斷抬手,將面具摘了,放在一邊,繼續低著頭。
楚瑜皺起眉頭,看著那火燒傷的疤痕,不滿道:「還有一層。」
衛韞猶豫了一下,楚瑜低頭嘆了口氣:「你長大了,我也管不了你。去了四年,在邊境當了四年侯爺,早就將府里的人忘得干干凈凈,哪里還記得嫂嫂……」
「我摘。」衛韞怕了楚瑜,趕忙抬手,止住她接下來的話:「我摘。」
說著,衛韞抬手去拉扯著黏在臉上的縫。他心跳得飛快,楚瑜靜靜瞧著,也不知道為什么,隨著對方的動作,自己竟然也有些緊張。
時隔四年,終於要見到這個人,無端端竟是有些近鄉情怯之感。
可她面上依舊故作鎮定,看著衛韞將面具一點點撕下來,放在一邊,然後一直低著頭,沒敢抬頭。
楚瑜站起身來,停在他面前,平靜道:「為什么不抬頭?」
衛韞實話實說,低聲道:「沒臉。」
楚瑜被這話逗笑了,從他打顧楚生開始,她就覺得,這脾氣實在是不像一個謀士書生,倒是像極了當年那個無法無天的小侯爺。
楚瑜抿了唇,克制住自己的笑意,板著臉道:「知道沒臉,還敢這樣戲弄我?」
衛韞沒說話,似是知道錯了。
楚瑜瞧著他,覺得像個孩子一般。她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開口:「你也十九了,明年就要加冠,怎么還像一個孩子一般?這樣作弄嫂嫂,你可是覺得開心了?」
衛韞抿著唇,他聽著楚瑜的話,無力感又涌了上來。
又是這樣。
在她心里,他大概一輩子都是個孩子。
可是他早已不是了。
如果說四年前他還可以說是不知自己心意的少年,可如今他看過了四年大好山河,他見過千千萬萬人來人往,他在這湍急的世間浮沉漂泊,最後卻仍舊牢記著那個人,這樣的他——應當算的上是個男人了。
他不甘心她的語氣,但一切到了唇齒間,他又無能無力。他不敢說,不能說,只能低著頭,用頭發遮住自己的情緒。
楚瑜見他不答話,她蹲下身子,平視著他:「罷了,就算覺得丟臉,也該抬頭,讓我瞧瞧,我們小七長成什么樣了?」
衛韞依舊低頭不動,楚瑜用鞭子抬起他下巴。
一張清俊的猛地撞入她的視線。
他瘦了許多,五官立體,棱角分明,退去了少年那點可愛的圓潤,干凈利落的線條,讓他已然完全是青年的模樣。
他生得俊美,剛好介於陰陽之間平衡的那一點。增一分太柔,削一點過剛。他眼角眉梢都帶著好顏色,丹鳳眼靜靜瞧著你,就感覺那眼角之間似乎蘊含著些許數不清道不明的風流情誼,讓人心砰砰直跳。然而這樣的顏色並不會讓他顯得妖艷陰柔,他整張臉看起來帶著一股華京難有的堅毅英氣,整個人如亭亭修竹,美韌且剛。
楚瑜瞧著那張臉,猛地仿佛是回到了上輩子。她出華京去,他站在馬車外同她交談。
那時候他其實還比如今要英俊一些,帶著成熟男子的氣息,又冷又孤獨。然而那主要也是氣質上的改變,如今五官上與那時候,已經是完全差不多了。
楚瑜呆呆看著他,或許是時間久了些,衛韞被她看的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聲道:「嫂嫂……」
楚瑜猛地回神,吶吶將鞭子收了回來。她站起身來,退了一步,平復了一會兒心情,這才笑起來。
「四年不見,變化這樣大,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楚瑜嘆了口氣,神色溫和:「小七,你一人在外,怕是受苦了吧?」
衛韞跪在地上,在外風霜雪雨,他沒覺得有半分難過委屈,可聽著楚瑜這一句話,他竟然就覺得自己仿若一個孩子一般,那一人獨行的孤獨和四年不見的思念混雜在一起,讓他覺得萬分委屈。
他沙啞了聲音,仰頭瞧著她。
他想求她往前走一點,這樣他就可以伸出手,抱著她,將額頭抵在她腹間,說一聲,是啊,好苦。
可是他不能這樣做,他只能靜靜瞧著她,慢慢笑起來。
「男兒在外,怎能言苦?」
楚瑜沒說話,她凝視著他,聽他道:「除思念成熬成苦汁傾灌,再無他苦。」
「行軍不苦?」
「不苦。」
「廝殺不苦?」
「不苦。」
千不苦,萬不苦,唯此相思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