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者(1 / 2)

熾殖之地 涼鶴 1300 字 2020-12-24

</br>看墓的老頭佝僂著腰,一口老東區的腔調,好像對法藍格外尊重,一見著他就把身子更矮一截:「老大,您來了!」

「還好嗎?」

「托您的福!」

老頭注意到後面的女人,忙著又要行禮,九娣忙攔住:「您太客氣了。」

老頭嘿嘿一笑:「老大的朋友就是鄙人的朋友,行什么禮都是應該的。」

法藍回頭給九娣介紹:「這位也是我以前的一個獄友,說起來我該叫他老叄……就像你是我的六兒。」

法藍難得說這樣的情話,九娣一愣,想看他的眼睛,可惜他掉過頭看別處去了:「老叄,人都怎么樣了?」

「還是老樣子。」老頭引二人往里間去,九娣好奇這「人」指的是什么人,越往走越驚奇這宅子造得別致,或許是因為這戶祖輩幾世都干看墳的營生,風水擺設也都有講究,燈光也透亮,打得跟白天一樣,不知是為了壯膽,還是不至自覺寂寞。

穿過狹窄走廊竟東拐西拐下了樓梯,直通地下室去,好在不深,一到底下,光線就暗下來,整個倉庫面積大小的地方擺滿了單人床。

九娣驚詫,初以為是一床床病人,可走近了看,這些人竟都全都在睡覺,頭頂似乎都扎著一根塑料細管,細管另一端都接到一台巨大的電子容器上,像一口鋼爐,一邊是加工口,一邊是蒸溜口,液體循烹,灌流,又沿著塑料細管輸入人的頭顱里。

九娣戴著口罩,低頭瞧睡者——那是一張張熟睡到說是死了也不為過的臉,唯一不同的是人們的臉上都會掛著一絲詭異的笑,是一個個活著的死屍,活像另一處的「墳」。

「這都是些什么人……」九娣忍不住問。

法藍沒回答,倒是老頭回頭嘿嘿一笑:「您問得好極了,如果他們也叫人的話。」

老頭干癟的笑在地下室回盪,聽起來驚心動魄。

「他們啊,是些只能靠這罐子酒劑活下去的活死人!」

「怎么說?」

「就是那些要腦子的酒啊,你還不知道吧,西區特貢酒里有一味酒劑,就是刺激腦子的,人喝多了就上癮了,掉到那個世界里了——沒煩惱,沒痛苦,大腦持續興奮、渾身知覺都是快樂……嘿嘿,越想來什么就來什么的,你說爽不爽……」

「啊?」

九娣忽然想起某個夜晚,派對,舞會,酒色……然後意志被縛,人像被關在玻璃瓶里,聽不見,喊不出,只想笑,放縱,瘋狂,然後,下體不自覺地就流出水來。

法藍暗暗握住她的手:「放心,喝一點不會怎樣,怕就怕人就總想找樂子的心——空虛,無聊,寂寞,甚至是為了娛樂而娛樂。」

「啊!」這第二聲是九娣是在床上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這,這不是……!」

她叫不出年輕人的名字,但這張臉還是那張臉,只是如今骨瘦如柴,肌肉早就萎縮,蜷在床上,像那個佝僂的老頭,又像個過早發育的嬰兒。

只是兩腿間的那東西聳得老高,立得像座墳。

法藍淡淡回答:「他叫尚恩,曾經是個新移民,後來給我打工,給你幫忙……」

「他怎么會在這里?!」

「老叄在山上看到的就把他撿回來,他和其他人一樣,大腦已經嚴重損傷,一旦停用這酒劑,他們就會痛苦到死去。」

老頭笑道:「我每天都能在山上撿活死人,本不想管的,老大發善心,我就只能照辦。」

法藍道:「管了這一個,那一個就很難不管。」

九娣問:「他們的大腦是對酒劑產生了依賴嗎?」

「不,是人的生理機能無法適應,也就是說當大腦一旦停止刺激,那么他們的身體就不得不承受現實中的痛苦、恐懼、抑郁、束縛感……」

「可是繼續這樣刺激大腦,他們不是中毒更深,永遠生活在虛假的快樂里?」

法藍看她一眼,平靜回答:「對他們來說,那個世界才是真實的。」

「這就是自由嗎?」九娣忽地發出冷嘲,只覺眼前一切太荒唐。

老頭走到容器旁檢查原料,法藍便帶著九娣出了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