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有的是被擄來的大端朝將士,有的是城里的平民百姓,有老有小,有男有女。
申屠扈殺人從來不講究這些,只看心情。
啊——
風慈看到他們身首異處,地上蔓延的鮮血慢慢將籠子浸透。
她身處其中,呼吸不得,在窒息中尖叫著醒來,冷汗糊了一額頭。
正自驚魂未定,眼角余光掃到一抹黑影,嚇得差點再次尖叫。
「你又夢魘了?」
熟悉的嗓音自黑暗中傳來,一顆狂跳的心才算安定下來。
風慈緩了緩情緒,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波瀾。
「你何時來的?」
就算她再擅長掩飾,可瀧翼畢竟纏了她七八年,又怎會察覺不到她聲音里的輕顫。
「你剛睡著的時候。」
此後,空氣里一陣寂靜,誰也沒有再開口。
風慈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更不知從何問起,雖然心里有無數的問題想問。
最後還是瀧翼打破了氛圍,先開口。
「你要跟盤庚去北冥?」
雖是問句,卻是篤定的語氣。
他到底有些不甘心,若不聽她親口承認,他不會死心的。
風慈並未抬頭看他,只輕輕地點了點頭,回了個嗯。
終於親耳聽到她的回答,瀧翼心底唯一存留的些許期盼剎那傾覆,只剩蒼涼的潰不成軍。
「為什么?為什么要跟他去北冥?你不是最恨北冥人么!」
說完之後,碧色的眸子死死鎖住她,像暗夜里的狼盯著自己的獵物。
風慈卻沒有回答。
瀧翼深深看她一眼,忽而抓住她的雙臂使勁晃了一下,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
「慈兒,你看著我,你沒有喜歡上盤庚對不對?你要去北冥,只是為了報仇,絕不是為了他,對不對?北冥,非去不可嗎?」
這幾句話早就在心里翻來覆去幾十遍,終究還是問了出來,到最後都有些卑微了。
風慈眼底掙扎一閃而逝,緩了片刻,終於開口。
「北冥,非去不可。」
瀧翼的手耷拉下來,就在那一瞬間,連握住她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的驕傲,他的堅持,他的自以為是,被徹底粉碎,渣都不剩。
「我以為……我以為這么多年,就算不能把你的心焐熱,終究會有些不同的……
呵,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心里從來沒有過我……」
風慈咬著下唇,嘗到淡淡的血腥氣,逼迫自己不要再開口。
瀧翼松開她,慢慢站起身,整個人瞬間被孤寂和悲傷籠罩。
「我曾經用性命發過誓,此生再不會踏入北冥一步。」
話音落,轉身離去。
風慈心頭一慌,有種想要跳下去抱住他的沖動,可到底忍住了。
被子里的雙手攥緊,指甲陷進肉里,牢牢地釘住了身體。
他的愛,她不配。
此後,一別兩寬,各自安好,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風慈把身體縮進被子里,裹成一團,依稀可見被子在輕輕抖動,夾雜著隱忍的泣音。
瀧翼從屋里走出來,雙腿像灌了鉛,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處,更不知該往何處去。
他站在門口,豎著耳朵傾聽里面的動靜,等了很久很久,也不見有人來追。
一顆心墜到無底深淵。
瀧翼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王府門口。
當年他是血肉模糊的一團,以為必死無疑,卻被君輕塵給救了。
君輕塵雖然是他的救命恩人,卻從未拿這事要求過他什么,甚至還給了他信賴,把他提拔到嵬翼營。
雖然他從來沒說,可在他心里,君輕塵就是他的主子,忠心不二的主子。
這條命是他撿來的,就算為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本以為早就沒有了家,可這種時候,他腦子里莫名想到那些嬉笑怒罵的各色人兒。
梟鷹衛的幾個首領,從來不拿他當外人,即便他總是冷冰冰的一句話不說,每次做什么事,也不會忘了他。
就拿前幾天說,炎武親自找上門,給他送了好些桂花酒和月餅。
他說:我不愛喝這種甜膩膩的酒。
炎武面無表情地把酒壺塞他手里:這是主子讓發的中秋福利,不愛喝就……捏著鼻子喝。
他說:我從不吃這種甜膩膩的糕點。
炎武仰頭翻了個白眼:這可不是普通的糕點,這是主子和王妃的喜餅!主子要帶王妃去見長輩了,心情好,賞的,你挑剔也沒辦法。
說完之後,把東西一丟,跑的比兔子還快。
瀧翼想到當時的場景,眼睛有些酸。
原來他不是沒有家,而是他自己從未從過去走出來而已。
瀧翼抬頭看著王府的牌子,抬腳邁了進去。
猶疑不前的時候,正是需要他人出謀劃策的時候。
或許那幾個家伙能有什么好主意。
炎武正忙著安排中秋事宜,抬眼看到瀧翼的時候,略帶吃驚,暗自嘀咕。
這人主動來王府的次數,可是屈指可數,看來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