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說,李素和東陽做下了一件令天家蒙羞的事,李世民太在乎名聲了,因為曾經失去過名聲,所以他尤知名聲二字的重要。
大殿內來回急速地踱步,李世民似乎想通過這種方式宣泄心中的憤怒,殿內殿外的宮人惶惶不安地垂著頭,大氣不敢出,生怕弄出一絲聲響會令自己人頭落地。
來回不知走了多久,李世民腳步一頓,臉上露出決然之色。
絕不能再放任了!
立過再多的功勞又如何?終究只是平民農戶出身,與世家門閥的聯姻才是他需要的,才是如今的政治形勢需要的,個人的功勞再大,跟門閥勢力的支持比起來,真的不值一提。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李世民決定了李素和東陽的結局。
「來人!」
一名宦官戰戰兢兢出現在殿門外。
李世民狠狠一揮袍袖:「令禮部擬旨賜婚,皇九女東陽公主,尚申國公長子高履行,令太史局選取十日內的黃道吉日,盡速完婚!東陽公主府侍衛全數撤換,加遣金吾衛值守,任何人不得進出。」
一言九鼎,幾無更易。
宦官一一記下,匆匆離去。
下了這道旨意後,李世民閉上眼,仿佛解決了一件久懸心頭的大事,輕輕呼出一口氣。
…………
…………
李世民倉促賜婚。本意不完全為了棒打鴛鴦,當了十多年的皇帝,他深知朝中人言可畏,李素和東陽的私情恐怕會被人利用,大肆傳揚之後,天家的名聲會被朝堂民間毀得愈發體無完膚,所以李世民賜婚的另一半原因,也是為了壓下朝野的議論。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李世民多少也存了一絲保護李素的念頭。
人才難得,李素這樣的人才更難得。
從他治好了天花,獻推恩策,再到發明火葯……一樁樁一件件,用潤物無聲的方式悄然改變著大唐,初時不覺得,久了便能發現,他獻的推恩策令大唐在北方的戰略態勢由守轉攻,他發明的震天雷令老將們愈發有了底氣,大唐將士們士氣如虹,小小的物件成了唐軍征伐四方的最重要的一張王牌,如今他還在專研如何在冬天種出綠菜……
細數之下,連李世民也不由暗暗心驚。
這個如玉般溫潤的少年郎,僅僅一年里便做了這許多事,假以時日,十年後,二十年後呢?他會為大唐立下多少潑天功勞?
大唐太需要改變了。從民生到軍事,君臣十多年勵精圖治,休養生息,為的不就是創出一個強盛的煌煌盛世么?亂世需要威震天下的將才,盛世更需要治世之才。
所以李素這樣的人才,李世民真的不舍得殺他。
所以李素在與公主有了私情。桀驁地頂撞了皇帝後,居然還能活著,不是因為皇帝的憐憫,而是他自身的價值。
自身的價值,才是活命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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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村,東陽公主府。
東陽坐在府里的涼亭內,面前擺著一套精致的茶具。
烹茶是一件很繁瑣的風雅事,每一個動作細節,每一味加進去的作料。都與儒家的每一句經義相關,茶中的酸甜苦辣,仿佛襯映著整個人生。
渾然不覺即將臨頭的大禍,東陽此刻的心情很愉悅,烹茶這么嚴肅的事,她卻一邊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一邊優雅地進行著烹茶的每一道工序。
最後一道工序做完,精致的小茶盞里斟滿了冒著熱氣的茶湯。素手輕輕一晃,稠濃的味道里溢出一絲沁人心脾的茶香。
東陽將茶盞湊到紅唇邊。小心地輕啜一口,隨即俏麗的臉蛋皺成了一團。
「好難喝……」東陽吐著香舌,難得一見的調皮樣子。
擱下茶盞,再也不肯看它一眼,東陽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看著快結冰的小湖。
「明日把他叫進府里。讓他嘗一嘗我烹的茶,說來認識這么久,我還未曾給他烹過茶呢……」東陽眼里露出濃濃的情意,典型的沉醉在愛里的痴傻女子模樣。
眼里又露出了醉人的笑意,東陽不自覺地皺起瓊鼻。掩嘴輕笑自語:「……不過如此難喝的茶,恐怕他聞聞味道就吐了,不管了,一定要他喝下去,灌也要灌進他嘴里。」
喃喃自語著,莫名便笑了起來,冬日的寒風里,眼里那抹風情卻比春風更撩人。
孤獨總是特別漫長,像冬日的夜。
幽幽嘆了口氣,東陽的表情又變得恨恨不已。
「壞人!一大早連招呼都不打便不見人影,不知哪里去了,害我在河灘邊吹了一早的冷風……」
獨自沉浸在甜蜜的孤獨里,東陽凝視著湖水發呆,痴痴地笑,痴痴地幽怨,痴痴地嘆息。
公主府的前庭傳來嘈雜的人聲,有吵鬧,有哭喊。
被打斷了甜蜜的臆想,東陽皺了皺眉,扭頭望去,卻見貼身小宮女綠柳一臉蒼白地匆匆朝涼亭跑來。
東陽心一沉,眼中的天地忽然間黯淡無光,一種不祥的感覺赫然浮上心頭。
「殿下不好了!」綠柳喘著粗氣跑到涼亭內,清澈的眼中蓄著焦急的淚花兒。
「殿下,宮里來人宣旨了!」
東陽努力平靜地問道:「宣什么旨?」
綠柳飛快搖頭:「奴婢不知,但跟著宣旨天使而來的,還有一隊金吾衛將士,他們一進門便將咱們府里所有的侍衛全部拿下了,公主府的值衛已由金吾衛接管……」
東陽渾身一顫,禍事如同忽然臨頭的霹靂,當頭炸響。
「去……去正殿領旨!」東陽咬著牙道。
主仆二人匆匆趕往正殿。
公主府正殿內,一名穿著絳紫色錦袍的宦官立於殿中,見東陽匆匆趕來,宦官先朝東陽見了禮,然後徐徐展開手中的黃絹,面無表情地宣念。
駢四儷六的繁雜鋪墊過後,宦官終於念出了旨意的正題:「……皇九女東陽公主,尚申國公長子祠部郎中高履行,著太史局選定吉日,即令大婚,欽哉。」
東陽的俏臉瞬間失去血色,變得一片慘白。
宦官念完後,許久不見動靜,抬眼一看,卻見東陽公主身軀搖搖欲墜地晃動,淚如雨下,一滴一滴落在光滑的地面上,浸濕了一片。
「公主……公主殿下,這,還請殿下領旨。」宦官小心地喚道,本來還想道幾句恭喜的吉祥話,可是瞧公主眼下這模樣,這句恭喜似乎不合時宜,宦官只好閉嘴。
東陽身軀搖晃得愈發厲害,身後的綠柳大急,悄悄在後面伸出手,穩住東陽的身軀。
「公主殿下……」
在綠柳的輕喚聲中,東陽終於回神,眼中一片空洞木然。
宦官看著自己手中捧著的黃絹,為難地道:「公主殿下,不管怎樣……還請殿下先把旨意領了吧,奴婢無法回宮交差呀。」
東陽身軀不再搖晃,卻露出無比決然的神情。
「回去告訴父皇,東陽身心俱屬他人,此生不渝,若欲令我再嫁二夫,除死而已!」
說完,東陽終於壓制不住胸腔中一股竄流的逆血,噗的一聲,仰天噴出一口血雨,隨即軟軟地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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