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滿城風雨(2 / 2)

貞觀大閑人 賊眉鼠眼 3024 字 2020-09-14

同一樁事,不同的人嘴里說出來,性質完全變了樣。

令官的奏疏遞上李世民階前,整個朝堂都震驚了,李世民陰沉著臉,將令官的奏疏逐字逐句看完後,神情冷凝不發一語,而此時,被害的苦主家人卻跪在太極宮外磕頭不止,磕得頭破血流,請求皇帝陛下為百姓做主,嚴懲朝臣敗類,還苦主家一個公道。

這種越過雍州刺史府和刑部,直接跪求皇帝的行為,李世民當然置之不理,皇帝雖是英明的皇帝,可世間終歸有律法和規矩,一樁平民百姓的案子還輪不到皇帝陛下親審。

李世民可以置之不理,但長安城民間市井卻沸騰了,或者說,苦主家人原本也沒指望李世民為他們家出頭,他們要做的,是擺出弱勢的姿態,制造長安的輿論。

一家老小齊刷刷跪在太極宮外,一個個頭破血流,直呼蒼天不開眼,慘狀令人側目憐憫,禁衛拿他們無可奈何,可長安城的百姓們卻紛紛站在遠處指指點點,人聚多了,各種說法也就紛紛登場亮相,真實的,虛假的,誇張的,荒謬的,一樁簡單的人命官司,經過百姓人口相傳後,已然變成了大唐貞觀年的滔天巨案,傳得最廣的一種說法,便是涇陽縣侯年少跋扈,倚仗皇帝的寵信和立過的大功,漸行欺凌之事,更過分的是李縣侯的丈人,尤其張狂跋扈,不僅強占別人的店鋪,爭吵後甚至索性謀害別人性命,其行其言,可謂惡劣,砍一百次腦袋都不冤枉的那種。

滿天飛舞的謠言就這樣毫無征兆地降臨在李素和許家的頭上。

連李素都沒料到,這樁凶殺案居然會鬧得這么大,當自己已變成百姓口中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時,李素的反應實在有些猝不及防。

最初的驚愕憤怒之後,李素很快恢復了冷靜,同時他也愈發肯定了此案背後有人在興風作浪,否則一樁凶殺案不可能在數日里被煽動得滿城皆知,滿城喊打喊殺。

緊接著,李素迅速做出了反應。

李家閉門謝客,李縣侯不但在家反省己過,而且還上表一封,奏疏中懇請皇帝陛下秉公而斷,不偏不倚,所謂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李家絕不插手,並自閉門戶謝絕訪客以避嫌,只要證據確鑿,懇請陛下依法嚴懲。

話說得漂亮,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縣侯的奏疏里留了伏筆。

所謂「秉公而斷」,所謂「不偏不倚」,所謂「證據確鑿」等等,反正前提條件有很多,言中的未盡之意也很清楚,直白的說,不管你們誰來審,一定要拿得出證據,一定要公平公正,一定要讓李家心服口服。

這封奏疏在朝堂上掀起了一番不小的風浪,許多令官和御史不滿李素的態度,紛紛出班厲言參劾李素跋扈張狂,同時,又有程咬金,牛進達等武將出班,力保李家與此案無關,懇請李世民勿使牽累無辜忠臣雲雲,朝堂因這一樁尋常的凶殺案而迅速分化為兩派,連續數日爭吵不休。至於長孫無忌,魏徵等這些老狐狸,則站在朝班內閉目養神,不言不動,

奇妙的是李世民的態度。

看過李素的奏疏後,李世民把奏疏朝矮桌上一扔,面對滿殿大臣無休止的爭論甚至互相謾罵,李世民也是一臉雲淡風輕,漫不經心的模樣令人猜疑不已,都不知道李世民這個態度到底是沒把這樁案子放在心上,或是沒把朝臣的爭吵放在心上,這一刻,仍舊是聖心難測。

接連三日的爭吵,吵來吵去仍沒個結果,這種嘴仗是最沒有效用且徒勞的,誰都說服不了誰,也沒有直接的證據和口供將它定為鐵案。

當金殿上的爭吵聲漸漸平息,恢復了安靜後,李世民這才悠悠地開了口。

凡事不辯不明,不查不明,詔令刑部徹查此案,一應人證物證,當須會同大理寺同審。

刑部與大理寺兩司會審的例子,在大唐初期實可謂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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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村。

說是「閉門謝客」,李素卻仍在到處亂跑,不同的是再沒有出過村,只在村里遛達。

長安城和太極宮因他而鬧得不可開交,李素卻一臉無謂的上青山獵兔,下涇河捉鱉,日子過得非常充實且沒心沒肺。

「再鬧下去就不妙了……」王直蹲在李素身邊愁眉苦臉地嘆氣:「這幾****是沒見著長安城里鬧騰得多不像話,百姓們瘋了似的,街頭巷尾走到哪里都聽到有人罵你,說你敗了名聲,敗了人品,當初作《阿房宮賦》被陛下遷怒而下獄,百姓無不感恩戴德,好好積攢的名聲卻被你丈人家敗光了……如今長安城民憤愈烈,再這樣下去,怕是連刑部和大理寺都不得不順應民意,草草把案子定為鐵案了……」

李素手里握著一根釣竿,眼睛盯著飄在河面上的一支浮標,嘴里淡淡道:「陛下親旨徹查,知道『徹查』這倆字的意思嗎?意思是既要有說得過去的前因,也要有理所當然的後果,有前因,有後果,有口供,有人證物證,這些全部加起來,才能算得上『鐵案』,才能讓我心服口服,甘願領罪,否則,我一概不承認……哎哎!快,有魚上鉤了!」

王直急忙起身,幫他把魚從鉤子上摘下來,又朝河面扔了一把烈酒和過的麥米,打了個魚窩兒,然後再給魚鉤掛上小半截蚯蚓。

李素甩竿,河面恢復了平靜。

王直這時才嘆道:「可你現在這樣啥都不干,你丈人的案子被定為鐵案是遲早的事啊,總歸要做點什么才好吧?要不……我發動手下在長安城為你說點好話,努力扭轉一下市井民間的風向?」

李素搖頭:「不,絕對不要這樣做。」

王直奇道:「為啥?」

李素抿唇笑了笑。

在晉陽看到那位名叫常順的人後,李素便徒然驚覺,李世民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簡單,由他和王直親手培植的這股長安城的勢力,究竟有沒有落入李世民的眼里,還真不好說,不管有沒有察覺,眼下必須韜光養晦,絕不能再有任何大動作了,若然引起帝王的猜忌和反感,李素也就離死不遠了。

這話沒法跟王直解釋清楚,李素也懶得解釋。

就在王直急得跳腳,打算一頭栽進涇河里以死警醒李素時,李素終於悠悠開口了。

「事情雖然鬧大了,但聲勢卻還不夠大,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管做任何事,『火候』二字很重要,目前火候不到,我欲為丈人申冤別人也不會采信,既然事情已經鬧大,我在想啊,干脆把事鬧得更大一點,大到成為貞觀年最大的一樁人命案,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注意之後,或許,火候差不多便到了。」

王直滿頭霧水,拼命用自己少得可憐的智商理解李素這番話,半晌之後終於頹然放棄。

「直說吧,要我怎么做。」

李素這時才把目光從河面的浮標轉到王直那張臉上,隨即發現王直的這張臉比浮標難看多了,李素不願委屈自己的眼睛,於是再次迅速扭頭,嘴角嫌棄地一撇,眼睛繼續盯著浮標。

「苦主是叫黃守福吧?」

「對。」

「叫幾個人把他滿門屠了,冤無頭,債無主,此案順利了結,豈不美哉?」

「啊?」王直瞬間呆滯,凝固……

「哎呀,開玩笑的,人生何必太認真……黃守福沒有官府的背景人脈,咱們就給他制造一點背景人脈嘛。」

「制……制造?」

「對,那個主張接手此案的刑部官員查出來了嗎?」

「查出來了,一個名叫韓由的刑部侍郎干的,案發後不到一個時辰,刑部便不知從哪里聽到了風聲,一群差役沖進店鋪,將你丈人和店鋪所有人都鎖拿走了,然後那位韓侍郎馬上做好了卷宗,馬不停蹄將卷宗送到了刑部尚書的案頭,於是這樁案子便由刑部審理了。」

李素笑意愈深:「這個韓由難道精通星相算卦?沒來由的便知道長安東市有凶案發生?」

王直也笑:「這個韓由必然有鬼,咱們從他身上開始下刀?」

李素想了想,道:「明日你准備一大箱銀餅,然後翻出黃守福生前的筆跡,找人臨摹他的筆跡寫一封送賄感謝之類的信,一同放在錢箱里,想辦法買通韓由的家人,把箱子埋進他家的任何角落……」

王直呆住:「這……是啥意思?」

「笨!先把那位韓侍郎拖下水,讓他有口難辯,把韓由和黃守福的關系死死綁在一起,你想想,一樁尋常的凶殺案,里面若牽扯進來了一位當朝的侍郎,陛下知道後會是怎樣的反應?」

看著李素滿臉的壞笑,王直發現自己的腦子已經跟不上節奏了,於是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你說話慢一點,不要跳得太快,你教給我的算術法,我最多也就只能算到個位數……那個埋進他家的錢箱子,跟拖他下水有何關系?」

李素大笑,悠悠地道:「因為我和韓侍郎一樣懂得星相和算卦呀,匿名朝刑部和大理寺一舉報,當差官們從韓侍郎家里挖出錢箱和黃守福的親筆書信,你說說,韓侍郎算不算被拖下水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