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泣道:「父皇既如此喜他憐他,貞觀元年便當冊封他為皇太子,兒臣也能留得一條活命,一生做個逍遙王爺,何苦冊立了兒臣後又動搖心念,兒臣當了十幾年的太子,一朝被廢,焉有活命?父皇心存一念,可曾為兒臣的性命想過?」
李世民流著淚怒道:「無論如何,你也不該謀反啊!這些話你若早與朕言明,朕豈能不知利害?今夜你做下如此大逆之事,天亮之後便會舉世皆知,朕縱是皇帝,也斷然壓不下這等大事,你教朕如何恕你?」
李承乾凄然笑道:「兒臣舉事那一刻起,便不存活命之念了,今夜這般死法,終歸好過將來廢黜後被新君害死。……父皇,兒臣無話可說,這些年辜負了父皇和天下厚望,兒臣只求一死,求父皇處置。」
李世民老淚縱橫,深深地盯著他,仿佛要將他的模樣深深印入骨子里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李世民忽然轉過身去,舉袖拭了拭淚,語氣卻忽然便得冷冽如冰。
「來人,傳旨,著尚書省禮部擬《廢皇太子詔》。」
身後,李承乾釋然慘笑,深深朝李世民跪伏。
「兒臣謝父皇恩。」
李世民臉頰痛苦地扭曲起來,這一刻心中之痛,尤勝當年玄武門內朝長兄射出的那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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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秋雨,不知何時已停了。
天邊已蒙蒙亮,朦朧的曙光投射在長安城的街巷里,街巷內外,皆是殘肢斷臂,屍首遍地,無數府兵搬動著屍首,一刻不停地將這些曾經的袍澤搬上牛車,一輛輛牛車將屍首迅速運出城外。
各坊的坊官指揮著手下的皂役,打水沖洗著街巷里的血跡,一隊隊叛軍手腳被縛,被長繩串成一條線,垂頭喪氣地在府兵們的押送下,走向城外臨時搭建的俘虜大營,而一夜激戰中被毀壞的民居,百姓們也紛紛調和著泥漿,搬運著磚瓦,一寸一寸地修復……
一切都在修復之中,努力恢復到昨日以前的風貌。
可是人心,卻永遠無法修復了。
這是一場內耗的大戰,各有傷亡,勝負已定。
天剛亮,太極宮承天門的城頭鍾樓上,驟然敲響了節奏急促的鍾聲。
仿佛約好的信號似的,長安城內所有的宦官人家忽然打開了大門,朝臣穿著各色朝服,衣冠周正地朝太極宮匯聚而去,一如每日的朝會一般,神態從容,步履沉穩。
長安大街上,坊官和皂役們仍在奮力沖洗路面上的血跡,朝臣們的踏下的每一步,皆踩在雨與血混雜的青石磚上,留下一行行觸目驚心的血腳印,仿若一本苦難深重的青史。
幸好,雨停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