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去意漸堅(2 / 2)

貞觀大閑人 賊眉鼠眼 2025 字 2020-09-14

「後來,我憑美貌和手段,果真讓陛下對我另眼相看,被陛下封為才人,留在身邊隨侍,那一年,是我最風光的一年,甚至連陪伴陛下多年的四妃都主動與我結交,一朝得志,輕狂無忌,那時的我,沉醉在陛下獨寵的假象里,甚至一度以為久懸未立的正宮皇後之位我都有希望問鼎,於是愈發倨傲放肆起來……」

「結果,有一天,無端端的忽然一道聖旨下來,我莫名其妙被打入掖庭,從萬人逢迎的武才人,一夜之間變成了自身難保的武氏罪婦……剛入掖庭的日子,我簡直萬念俱灰,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么,為何陛下忽然翻臉,以往對我的寵愛瞬間消逝殆盡,後來我才漸漸體會到,我終究太不曉事,太狷狂了,在暗流詭譎的太極宮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人才活得最長久,像我這種一朝得志便狂妄放肆的人,往往都沒有什么好下場。」

「再後來,你也知道了,東陽公主身邊的綠柳將咱們救出了掖庭,幾次暗中揣度打聽之後,我才知道,真正救咱們的人是李公爺,老實說,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李公爺從哪里聽說了我,為何對我的事如此熟悉,為何甘冒風險救我這個對他而言毫無價值的掖庭罪婦,太多的事情想不明白,但並不妨礙我將李公爺視為恩人……」

武氏眼中漸漸泛起迷離之色,幽幽嘆道:「杏兒,不瞞你說,剛認識李公爺時,我對他……懷著一些不好的心思,我……甚至悄悄勾引過他。」

杏兒瞪大了眼,吃驚地看著她:「勾……引?」

武氏苦澀一笑,道:「事實上,我太高看自己了,也太低估李公爺了,我以為憑我的美貌,只消在他手心輕輕那么一撓,李公爺便會為我神魂顛倒,只可惜我看錯了他,他不但沒被我勾引,反而對我心生反感,從此以後,對我愈發疏離冷淡,杏兒,你知道么,咱們能從道觀還俗進李家當丫鬟,不是李公爺對我多么喜愛,而是我與他做了一筆交易,那時李公爺的丈人身陷冤獄,我為李公爺出了個主意,李公爺未納,但還是被我的誠意打動,這才將我們從道觀要出來,讓咱們成為李家的丫鬟。」

「憑心而論,李公爺對我極好,從來不因我是下人身份而頤指氣使,對我很尊重,我知道,他頗為看重我的才智,偶爾我也為他出謀劃策,為他籌謀算計,但大多數時候,其實是我在向他學習,這兩年在李家,我學到了許多,看到李公爺的為人處世之後,我越來越覺得當初在太極宮當才人的那段日子的表現,簡直是個笑話,我深深為當年的輕狂而感到羞恥,李公爺那么有本事,那么得聖眷的權貴,都知道為人謙遜有禮,事事藏拙隱忍,我有什么資格輕狂?」

武氏感嘆地搖搖頭,苦笑道:「在他身上,我真的學到了很多很多,將來不論我是什么身份地位,我都將感激他一輩子,在他面前都將行半師之禮……」

杏兒似乎從她的話里聽出了不對,訥訥道:「將來……武姐姐莫非有什么打算?你……不想在李家待下去了么?」

武氏又揉著她的頭,目光充滿了寵溺,神情卻露出悲戚之色:「杏兒,我……不是一個好女人,從來都不是,你知道嗎,有時候在你面前,我都覺得非常自慚形穢,因為……我永遠不肯安分不甘平淡,我永遠不願居於人下,因為,我……心中有恨,恨老天不公,恨人心涼薄,恨世道無情,為了這個『恨』字,我這一生活得太累,不停籌謀,不停算計,為的只是一心往上攀爬,為了頂峰的地位,我這幾年漸漸變壞了,變得多疑寡義,變得不擇手段,當年與母親和姐妹相依為命時的那份單純善良,已經離我越來越遠了……」

看著武氏傷感的神情,杏兒莫名有些慌張,急道:「武姐姐,杏兒太笨了,我不太懂,這些跟你將來的打算有什么關系?」

武氏抬頭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面,還有遠方起伏的山巒,幽幽嘆道:「杏兒,我……怕是不會在李家待下去了,我要去尋找我的機緣,李家太安逸,也太平淡,我若一直待下去,一生也就僅止於當一個丫鬟了,或許再過幾年,李公爺憐我年歲漸大,托人與我說媒,將我嫁給某個小官小吏,或是落魄小爵,從此相夫教子,了此一生……」

杏兒不解地道:「這樣不好么?咱們女人不都是這樣過一輩子嗎?」

武氏搖頭:「我不甘心!憑什么女人便不能縱橫天下?憑什么女人永遠只能當男人的附屬,女人的一生憑什么要交給男人來安排?」

赫然扭過頭,武氏兩眼通紅,目光卻從未有過的不甘:「李公爺救過咱們的命,我和你的命都是他給的,我一生感激他,敬仰他,可是,縱然是救命恩人,我的命運也不能由他來安排!命是自己的,我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縱死無悔!」

擲地鏗鏘的一番話,震得杏兒渾身直顫,她定定注視著武氏那張忽然變得堅毅決然的面龐,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一直知道這位武姐姐性格倔強,心比天高,可她卻從不知道,武氏竟倔強到如此地步,她……究竟有什么打算?

「武姐姐,你到底為何要離開李家?咱們好好在李家待著不好嗎?不愁吃不愁穿,有月俸錢,府里上上下下也和氣,能遇到這樣的主家,已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姐姐,咱們要惜福呀……」杏兒焦急地握著武氏的手道。

武氏索然一笑:「杏兒,你不懂,我的志向……姑且叫『志向』吧,我的志向,絕不是屈居在權貴家中眼看著別人如何富貴騰達,咱們服侍的主家再富貴,再顯赫,終究不是屬於我自己的富貴顯赫,不僅如此,我更痛恨身為女子,不得不屈於世道,身不由己,隨波逐流,我過夠了這樣的日子!杏兒,原諒我,不能一直陪你照顧你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答應你,將來我若有騰達的一日,定將你從李家接出來,許你一生榮華,我……會用盡全力,保護你的單純善良至死不變……」

杏兒愈發焦急,她終於察覺與武氏要分離了,驚惶得連語調都變了。

「武姐姐,你到底要去哪里?為何你一定要離開李家?公爺對你那么好……」

武氏神情愈發凄苦:「他確實對我好,可我能感覺到,他對我……一直有著很深的戒意,有時候我真的很恨他,既然對我如此防備,當初為何偏偏要將我救出掖庭?由著我在那里自生自滅不好嗎?何必多此一舉?既然將我救出來了,為何不領我的感激報答之情,時時刻刻與我疏離冷漠?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杏兒,我在李家這兩年,每天都在揣度猜測他的想法,他的喜惡,越猜越不踏實,越猜越心灰意冷,我已受夠了這樣的折磨!」

深深吸了一口氣,武氏的臉上綻放出堅定決然的光輝。

「杏兒,我已決定,我要離開李家,離開他!」

「我和他,終究不是同路人,不愛亦不恨,只是他和我……走的路不同。」

說完,武氏眼眶一紅,兩行清淚蜿蜒而下,淚珠滴落在河邊的卵石上,迸裂如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