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二章 途窮問計(上)(2 / 2)

貞觀大閑人 賊眉鼠眼 2539 字 2020-09-14

李治帶了隨從,很痛快便把錢給了。

宰冤大頭的感覺很不錯,認識李治實在是人生最美好的一件事,拿到錢的李素心情很愉悅,看李治也越看越順眼,這孩子,除了傻了點,基本渾身上下都是優點……

「子正兄今日為何突然親自下廚?」李治與李素在一起時總喜歡提各種問題,盡管有的問題全是廢話。

李素嘆了口氣,道:「我家夫人這幾日不知怎么了,食欲特別不好,看見什么都說不喜歡吃,有的東西連味道都聞不得,我只好親自下廚了,但願她能喜歡。」

李治看怪物似的看著他,良久,嘖嘖嘆道:「向來都是夫人服侍丈夫,治從未聽過男子主動為夫人下廚的,子正兄,你真是個很特別的人……」

李素白了他一眼:「給婆姨做個菜就叫『特別』?你們這個年代的男人真跟活在夢里似的,再過一千年,別說男人給婆姨做飯了,每月所有收入全部老老實實上交給夫人,頂多給自己留點零花,偶爾跟朋友出去喝個小酒,回家都要絞盡腦汁想著怎么報賬。夫人一個不高興,男人就得規規矩矩跪下請罪,態度稍微不端正就得被夫人踹了,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李治吃驚道:「怎么可能!千年後的男人這么慘?活著還有甚意思?」

李素幽幽道:「狼多肉少,男多女少,你說男人怎么辦?他們也很絕望啊……,活下去簡單,想活得有滋有味,當然必須要找個婆姨,受點委屈,活得窩囊點也沒什么關系了。」

李治仍不敢置信地搖搖頭:「我情願一死。」

李素斜眼看著他。

男人啊,從八歲到八十歲都嘴硬,別看面前這家伙一臉鐵血男兒真漢子的模樣,若歷史軌跡沒變的話,不出十年,他就會知道自己在武則天面前慫成啥樣了,簡直窩囊到天怒人怨。

李素鄙夷地道:「好了,說正事,別只知道放嘴炮……回到剛才你那副急急忙忙報喪的樣子,到底啥事不好了?」

話題岔得太遠,李治一時沒回過神,愣了半晌忽然重重一拍腿,果然恢復了剛才一臉報喪的模樣。

「子正兄,不好了啊!父皇要把我趕出長安城,去並州當都督……」李治氣急敗壞道。

李素一呆。

上午發生的事,消息還沒傳到太平村,李素被這個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仔細說!無端端的,你父皇為何將你趕到並州去?你闖禍了?」李素沉聲道。

李治哭喪著臉搖頭:「非也,是朝中一個名叫馮渡的監察御史,不知發了什么瘋,突然上疏說父皇的成年皇子當盡人子之責,為父皇戍守天下,但凡成年者必須出京赴任地方,當年分封諸王時封的什么官職便實授什么官職,比如我,貞觀十年被封為並州都督,就必須馬上離開長安城去並州上任……」

李素臉色愈發凝重:「那個叫馮渡的人是什么來頭?他背後有什么人?」

李治苦笑道:「我哪里知道?說不定是他自己覺得不妥才上疏吧,以前魏征老大人不也是么?」

李素冷笑:「若說他背後無人指使,我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球踢……你想想,如今正是爭儲的緊要關頭,那些藏在暗處的矛盾已然呼之欲出,只等一個合適的契機了,這個時候突然有人上疏說要把成年皇子全部趕出京,你覺得那個叫馮渡的人有膽子這么干?如果非要證明的話,我只問你一個問題……魏王泰可在這次皇子出京的名單中?」

李治驚愕,隨即頹然嘆氣:「魏王兄因身體原因,可允不之官,他是唯一的例外……」

李素嘿嘿笑道:「所有成年皇子全部離京,就剩魏王一人留在長安,以魏王的本事,自然是頻繁出入宮闈,向你父皇早請示晚匯報,各種扮孝子扮乖巧,一臉天真憨厚博你父皇的恩寵,放眼整個長安,竟然沒有一個皇子跟他爭寵,最後,這東宮之位鐵定是他,毫無懸念了。」

李治聞言急了。

如果換了當初沒有當太子的野心也就罷了,無論誰當太子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反正他只是個混吃等死的逍遙王爺。

可是後來李素將局勢跟他細細剖析以後,李治赫然驚覺自己必須要爭這個太子之位,因為不爭就是死。

無論誰當上太子,將來繼任帝王後,第一個要弄死的便是他李治,沒別的原因,只有一個最要命的理由,——因為李治是嫡子,嫡子的身份便意味著他有資格繼任大統,是帝王潛在的皇位威脅者,為了永除後患,李治必須死。

不是皇帝就是絕路,對李治來說,這是個很殘酷同時又很簡單的選擇題。

李治果斷選擇了爭太子之位,究其原因,蠢蠢欲動的野心占了一部分,為了保命生存也占了一部分,這個太子之位他必須爭,而且必須贏,輸就意味著死。

今日李世民下的這道旨意,若說得嚴重點,可以說已將李治推上了絕路。

離開了長安,離開李世民身邊,他李治爭太子焉有勝算?

李素的心也沉了下去。

現在他與李治的關系不僅僅是朋友,兩人的利益也緊緊綁在一起,一損俱損,李治爭不到太子,換了李泰上位,他李素的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死法不同而已。

「仔細說說,那個叫馮渡的人上疏後,朝中諸臣是什么反應?」李素沉聲道。

李治想了想,道:「首先是馮渡一人獨自上疏,父皇原本並未放在心上,馮渡的奏疏被留中不發,第二天,又有三位御史附議馮渡,同時上疏,請求父皇盡遣成年皇子赴任,父皇仍不理會,最後不知為何,朝中竟有半數以上的御史上疏,內容皆是附議馮渡,父皇這才重視起來,與舅父大人,房相等重臣商議後,方才做了這個決定……」

「你舅父大人對此事是何態度?」李素目光閃動。

李治苦笑:「舅父大人並未表態,這個決定是父皇自己做的。」

李素冷笑。

這只老狐狸,道行真不淺,什么話都沒說就把事情給辦了。

李治哭喪著臉道:「子正兄,快幫我想想辦法,我若赴任並州,將來肯定是死路一條,魏王兄若當了太子,我命休矣!」

李素沒好氣道:「我當然知道,可以肯定,這次的事跟魏王脫不了干系,只有把你們這些成了年的皇子全趕出長安,他才有十拿九穩的信心當上太子……」

闔目沉思半晌,李素喃喃道:「出手真夠快的,不聲不響便占了主動,逼得陛下做出這個決定,他的贏面越來越大,離成功幾乎只差半步了……」

李治試探著道:「要不……我進宮去求求父皇?我與魏王兄一樣都是嫡子,父皇必舍不得我離開他身邊,況且父皇最疼我,若是求一求他,說不定他能答應呢……」

李素搖頭:「旨意已下,斷無收回之理,你父皇在做這個決定之前,把你這個嫡子也算了進去,說明他已思慮周全,覺得你應該離京,或者說,你必須離京,求他也不可能改變結果。」

李治愕然:「父皇為何覺得我必須離京?」

李素看了他一眼,嘆道:「因為你父皇要服眾,要做給天下人看,告訴天下人你們李家的皇子無論嫡庶,皆一視同仁,身份尊貴的皇子都不能例外,那么世上的『公平』二字,便多了幾分分量,這對社稷統治來說很重要,皇家必須要樹立起這樣的威信,明白嗎?」

「當然,同時也是做給朝堂諸臣看,連嫡子都舍得扔到並州去,還有什么人和事能例外?無形之中,陛下在朝臣心中的威信也更高了,甘心為大唐社稷效死命的朝臣也越來越多,這是收攏人心的好事,付出的代價是扔一個嫡子出去,換了是你,你覺得這筆買賣劃算不?」

李治呆愣許久,苦笑道:「當然劃算,很合理,但不合情,當皇帝難道一定要面對這種殘酷的交易么?」

李素點頭:「如果你當上皇帝,這輩子一定也會遇到許多類似的選擇,這是無法避免的,很多原本不太尖銳的矛盾,然而一旦上達天聽,這個矛盾便已非常嚴重了,嚴重到無法化解,只能兩相其害取其輕,該犧牲的,該當棄子的,無論多么舍不得,終歸還是要舍出去,所謂『帝王無情』,只不過是因為帝王經歷了太多不舍而必須舍的人和事,漸漸變得鐵石心腸,天下再無任何人和事能令他『不舍』了……」

李治頹喪垂頭,長嘆道:「這樣的帝王,當起來有什么意思?我現在真懷疑自己爭太子之位的決定是對是錯了。」

李素笑道:「你可以做帝王界的一股清流,不舍便是不舍,想留下就留下,扔出去的東西永遠是自己不喜歡的東西,誰若不服氣就一個字,『弄死他』。」

看著李治三觀崩塌的表情,李素悠悠道:「看樣子,你後悔了?後悔爭這個太子了?沒關系,你隨時可以退出,你一退出,我第一時間去抱魏王的大腿,他很看重我,對我的棄暗投明想必一定會高興得原地爆炸,我這輩子照樣活得順風順水……」

李治回過神,臉有點黑:「誰後悔了?還有,『棄暗投明』啥意思?我如此陽光開朗胸襟如海的偉丈夫,哪里『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