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
裴元華心頭一震,雖然早有預料,真的見到了人,還是有些震驚。
要知道,這位極可能是一尊真人,不然,如何敢對如意僧出手?
「真人宴請,不勝榮幸。」
看著不加掩飾,面色平淡從容的白衣道人,裴元華心中一沉。
焦源山中尚且看不到他的面容,此時卻不加掩飾了。
「城隍久食人間煙火,卻不知多久未曾品嘗過人間酒菜了?」
安奇生淡淡看了一眼裴元華,擺手:
「坐。」
裴元華心中忌憚,但來都來了,自然也沒有懼怕的道理,上前兩步,一揚後擺,坐下。
「酒溫剛剛好。」
安奇生提起酒壺,為裴元華斟了一杯:
「城內小鳳仙的酒,稍微有些寡淡,卻也算有些滋味,可以嘗試一二。」
「前些日子於焦源山,某家真是大開眼界,真人風采之盛,實在是平生未見。」
裴元華端起酒杯:
「敢問真人今日宴請裴某所為何事?不說個明白,這杯酒,不敢喝下去。」
越是靠近安奇生,他越是忌憚。
分明沒有絲毫的法力氣息,好似只是凡夫俗子,但是處於他身側,卻總有種凡人置身虎豹身側之感。
這王權道人他聞所未聞,這些天也曾搜尋了諸多信息,詢問過諸地城隍,甚至詢問過州城隍公良深,然而沒有哪怕一個人聽說過這王權道人的名字。
「城隍覺得,陰司的前路何在?」
安奇生放下酒杯:
「失去了幽冥的扶持,你們城隍可爭的過天意教,如來院嗎?」
大青地域遼闊,雖然地廣人稀,但因為皇天界的特殊,城池絕不在少數,一地一城隍,曾幾何時,陰司城隍之勢能讓全盛之時的如來院都退避。
一切的衰落,就在於幽冥府君消失之後。
裴元華手很穩,杯中酒水絲毫漣漪不生:
「城隍旨在護持萬民,何必與人爭?」
城隍也罷,陰司也好,尊稱鬼神,實則在尋常人眼里,就是鬼,哪怕有再多名頭,在信眾的眼里,也絕不如和尚,道士更容易親近。
因為後者是『同類』。
雖然,只是他們自己如此認為。
「空話說太多殊無必要,陰司鬼神的處境很多人都清楚。」
見他不說,安奇生飲盡杯中酒水,淡淡問道:
「卻不知,如今安諾縣的香火,還能承載你幾多年月?」
話音一落,裴元華的面色終於變了。
萬物皆有壽限,人會死,鬼同樣也會,不同的是,人死能化鬼,鬼死就是魂飛湮滅。
幽冥府君消失之後,天地間的鬼魂,已經沒有了轉世投胎的可能。
這一句話,戳到了他的痛楚,也戳到了所有城隍的要害。
香火對於鬼神而言,其重要不亞於水對於人類,人沒有了水會死,鬼神沒有了香火,赤裸置身於天地間,同樣要死。
失去了靈智,與死何異?
與天意教的爭奪,同意如來院的入駐,所有城隍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奪回香火!
「八十年!」
裴元華不答話,安奇生又自開聲:「以安諾縣每況日下的狀態,八十年後,城隍廟,將徹底失去靈異,為人所棄,你,也將淪落為孤魂野鬼。」
裴元華在他面前沒有秘密。
什么樣的話能打動他,安奇生自然一清二楚,事實上,如來院就是以此說服州城隍公良深。
至少,表面上如此。
看著面前神色平淡的道人,裴元華突然有些口干舌燥,飲盡杯中酒水,澀聲道:
「真人怎么會知道?!」
城隍的壽限唯有判官知曉,判官都已消失的如今,縱使是州城隍都不知他的壽限,哪怕他自己,也只是有那么一個感應。
隱隱知曉自己大限在八十年以後。
那時,香火若不能恢復鼎盛,他就要死了。
徹徹底底的死了。
「人不吃飯要死,鬼神無香火不能活,這是常理,算一算也就知道大概了。」
安奇生眸光幽幽。
焦源山一行他自然不是沒有收獲,自那木姥姥身上他不但得知了白無常的信息,更知曉了不少幽冥之秘。
城隍本質上是幽冥於人間界的延伸,幽冥所要面臨的問題,城隍,小鬼們都要面臨。
那就是壽限!
木姥姥修持千年,從不傷人,從不出山林,甚至於連扎根之地都很少移動,之所以出山掠奪凡人生魂精血,就是為了延壽。
為了活下去。
同理,真正到了支撐不下去的那一天,這些曾經萬民敬仰的城隍們,於生死之間,會不會選擇這一條道路?
到那時,遍布所有城池的城隍統統化作厲鬼,那又將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裴元華心中雜念叢生,幾度起伏之後,緩緩問道:
「那真人請我來是?」
噠!
安奇生手指一敲桌面:
「普渡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