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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眸光蒼涼而清澈,似有山川河岳在其中,幽深難見其底,只是卻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疲憊。
似乎是自沉睡之中強撐著精神睜開眼。
隨著眸光亮起,整個屋子的陰暗似乎就被驅散了,空氣中頓時被一股香火燃燒的氣息彌漫。
薩五陵與燕霞客皆是心頭一震。
就看到漸漸亮起的廟宇之中,一個帶著面容方正,膚色古銅,身材高大好似戰場猛將一般,手長腳長的老者盤膝而坐。
老者面上盡是滄桑,不苟言笑之下,卻帶著一抹深深的疲憊。
「老城隍......」
燕霞客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多謝老城隍仗義出手。」
「已是白骨身,不忘人間事,你做的很好,讀書人有你這樣血性的,屈指可數了。」
老者面色稍微柔和一分,拂袖間,燕霞客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
「不該你跪我,該我跪你才是。」
說著,秦無衣也自緩緩起身,於後者不及反應只是,長長一拜,衣袖垂地:
「秦無衣,謝小友援手之恩!」
「當不得,當不得。」
燕霞客慌忙避開,身子『咔咔』作響,心情激動。
秦無衣長長一拜之後,才緩緩開口:
「當得,當得.......」
「見過老城隍。」
薩五陵也是施了一禮。
對於這老城隍,他心中也頗多敬意。
在陰司幽冥失去聯系的千年之中,陰司城隍體系的維持,皆系於他一身而已。
他固然做的不夠好,但也不影響他心中的敬意。
「那位真人是?」
秦無衣眸光幽幽的看向薩五陵。
他隨被封鎮於城隍府邸之中,對於外界之事也不是全然不知,自然也感知到了西山萬法壇的那一戰。
「那是家師。」
薩五陵神情恭敬:
「我家老師尚有事情要辦,過後必會前來拜訪老城隍。」
「該我前去拜訪才是......」
秦無衣飄出屋子。
這時,兩人才看清。
秦無衣高大的身軀略微有些佝僂,寬大的袍子之下,雙腿仍在,卻沒有了腳。
分明是巍峨如山般的氣勢,卻讓他們感受到了一絲虛幻。
似如鏡中花,水中月一般,似乎近在咫尺,又好似遠在天邊。
「老城隍......」
燕霞客心頭一跳。
「起死回生之術,只有三哥,四哥做得,我到底差了許多,救你不得。」
秦無衣微微有些歉意。
元神不是無所不能,城隍同樣不是。
在幽冥失去聯系的如今,即便是他,都已經無法將陰魂送去幽冥輪回,更不必說活死人肉白骨了。
「您不必這么說。生死有命,晚輩踏入青都城的那天,已經有了准備,此時的狀態,已然不錯了。」
燕霞客搖搖頭,斗篷下鬼火搖曳,似乎沒有什么情緒起伏。
「說的不錯。」
秦無衣笑了笑,似乎也放下了什么。
他抬頭看了眼余暉漸落的天空,輕嘆一聲:
「許久不見天光了,風景正好,正當出去走走......」
薩五陵稍稍有些驚愕間,秦無衣已然『飄』出了城隍廟。
兩人下意識的跟著他走出去。
轟隆~
隨著三人走出城隍廟,只聽一聲巨響。
燕霞客回首看去,就見城隍廟一震間開始倒塌,土石木梁煙塵一時盪起,前後幾個眨眼的功夫,偌大的城隍廟已經不復存在了。
「塵歸塵,土歸土,泥塑到底是泥塑,不如歸於無,歸於無.......」
面對兩人的錯愕,秦無衣長笑一聲,遠去。
他已無腿,此時『飄』著卻也一起一伏,如同龍行虎步一般。
兩人幾個愣神,秦無衣都已經走到長街盡頭,這才慌忙的追上前去。
卻難掩心頭震動。
城隍廟可不僅僅是泥土沙石,其根源在於香火界中的城隍府邸,堅固異常,秦無衣這樣的城隍廟,更相當於他於陽世的化身,等閑人根本不可能摧毀一塊瓦片。
此時破碎了,只有一個可能,是秦無衣收走了自己香火界的城隍府邸。
換句話說,他不做城隍了!
亦或者是,他的大限到了.......
但無論是那一個可能,都是足以讓人震驚的大事件了。
城隍街之外過了兩條街道。
是青都城有名的夜市,這里,有來自五湖四海的各種小點心,各種各樣的美味珍饈,也是青都城夜晚最為熱鬧的長街。
此時雖然只是黃昏,這條街道之上的商販,小攤卻已經不少。
行人也開始多了起來。
或三五成群,或獨自來去,坐在一個個小攤上品嘗美食,高談闊論。
只是談論的大多大同小異,皆是離不開青都城這幾年來的巨大變化,這時不時的天象,讓很多人提心吊膽,膽戰心驚。
無論是誰,似乎面上都帶著一分憂愁。
若非是幾次變故都沒有人員傷亡,他們根本就沒有心思出來了。
薩五陵燕霞客兩人陪同在秦無衣的左右,漫步在這長街之上。
看著秦無衣從街頭吃到巷尾,看著他和小商小販討價還價,看著他宛如老饕般評頭論足.......
這一幕幕,讓兩人心中對於他的古板印象,頓時崩塌。
他們可是知曉,這位老城隍的為人的。
據說,這位老城隍做事最為剛硬,求取錢財福祿的一個不應,不孝不善者,一個不理,朝廷也罷,達官貴人也好,一視同仁。
縱然他們香火燒得再旺,也從不理會。
正因如此,上行下效,天下城隍行事大多也是這般,其中固然有陰司的束縛,其中也有不少是因為他的影響。
「陰神也是能吃東西的,只是因為食人間香火太多,反而失去了味道罷了,陰司在時,尚有陰司廚子可以做些入口的飯食,
那時府君,七哥他們最喜歡去的那家酒館,也很久沒有去過了.......」
秦無衣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有些感嘆道:
「這些你們看起來稀松平常的食物,老夫已經一千六百八十年又四個月零十三天沒吃過了.......」
一千六百年.......
薩五陵與燕霞客皆是無言。
以他們此時的心態,是無法理解這是一個多么漫長的時間的,更不能理解他為什么能將這個日子精確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