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認真地看著她,一直看著她滿臉錯愕地把這句話說完,既沒有表現出意外,也沒有表現出不安,只是彎起眼睛溫然一笑,好像蘇棠說的是一句事不關己的家長里短一樣。
蘇棠眼看著他含笑低下頭,利落地把他手里那截剝到一半的蟹腳剝好,送到她的碟子里,剛要去拿她掰下來放在小碗里的蟹腳,蘇棠就把碗往旁邊一拽,沈易落了空,抬起頭來不解地看她。
「你知道陳國輝在干什么嗎?」
沈易笑笑,好像依然沒有當回事,安然地把沾著蟹肉香的指尖送到唇邊輕吮了一下,又拿紙巾細細擦凈,才拉過放在一旁的平板電腦。
也許是剝蟹腳剝累了,沈易打字時的姿勢有些慵懶,手指在觸摸屏上躍動的速度並不快,但蘇棠隱約覺得,這些句子似乎就是現成的,他只是需要花些時間和力氣表達出來而已。
蘇棠猜他大概是想告訴她,他成竹在胸,計劃周詳,一點也不在乎陳國輝有什么動作。
沈易在蘇棠的注視下把話打完,含著一點笑意舉起屏幕給她看。
——我猜他剛剛緊急召集了華正集團的整個財務和人事系統,要求他們在過節期間加班整理相關資料。
蘇棠看傻了眼,下巴差點兒掉到桌面上。
「你、你怎么知道?」
蘇棠十分確定,他從在餐桌邊落座之後就只有和她聊天的時候才碰了碰平板電腦,期間完全沒有與外界聯絡,而陸小滿作為華正集團如假包換的內部人士,也不過是剛剛才得到消息。
蘇棠強烈的反應在沈易的臉上激出一個飽滿的笑容,笑容沿著眉眼的弧線蔓延開來,在傍晚偏暗的光線中一如既往的寧靜柔和,一點也不像是一個正在一場自衛反擊戰中蓄力回擊的人。
沈易低下頭無聲地打字,夕陽將落未落之際過於傾斜的光線穿過餐桌旁的落地窗落在他的側臉上,把這張溫柔含笑的臉勾勒得格外深邃持重,以至於他依然輕描淡寫的句子落在蘇棠眼里也是鏗鏘有力的了。
——我看過華正之前幾個季度的財務資料,很清楚里面的漏洞,那些漏洞可以反應出華正集團現階段存在的很多問題。
「他現在這么干,是不是想要在你開發布會之前把這些漏洞全填補好?」
沈易安然地笑著,贊許地點點頭。
「那你怎么一點也不著急呀?」
沈易仍然笑著,笑里帶著一點讓人捉摸不透的狡黠,點擊在平板電腦上的手指卻猶豫了幾次才敲出一句不算太完整的話來。
——中文里有句俗話,說有些人,有些人不急。
蘇棠脫口而出,「皇帝不急太監急?」
蘇棠話音沒落,看著沈易眼中驀然深起來的笑意,一下子回過神來,想瞪他卻已經來不及綳臉了,只能笑著在他的小腿上輕輕踢了一下。
「你說誰是太監!」
沈易無聲地笑彎了眼睛,低頭輕快地打下一行字。
——我知道你愛我,我也愛你。
蘇棠被這突如其來又極盡直白的一句情話看得呆愣了一下,臉上剛一發熱,突然想起那天在書房里和他定下的規矩。
當擔心和不要擔心不可調和的時候,就用一句「我愛你」來代替一切可能因此而產生的爭執。
蘇棠頓時覺得心里溫熱一片,一點兒也不想再去計較那個太監的問題了。
蘇棠的嘴角剛提起一點柔和的弧度,就見沈易又低頭敲下一句話,笑著把平板電腦遞了過來。
——就算你是太監,我也一樣愛你。
「……」
蘇棠在心里跟他分手了八百回,吃完飯沒多久,沈易在洗手間里吐得跪都跪不穩的時候,蘇棠隔著一層單薄的襯衣撫著他微微發抖的脊背,清晰地感覺到他再次飆升起來的體溫,又覺得心疼得好像是心臟被撕成八百塊了。
沈易一直把該吐的和不該吐的全吐干凈才慢慢緩了過來,就著蘇棠的手含了幾口清水漱口。
蘇棠看著他連漱口都漱得有氣無力的樣子,忍不住自語似地低聲輕責,「讓你非要吃什么螃蟹……」
這句話蘇棠沒打算讓他看到,也沒在他的視線范圍內說,沈易卻好像覺察到了什么,轉過頭來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嘔吐的過程中牽痛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胃,沈易的眼睛里蒙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眼眶微微發紅,看得蘇棠心里又是狠狠一陣揪痛。
蘇棠喉嚨一哽,說不出一丁點責怪他的話。
「疼嗎……」
沈易輕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搖頭,無力地笑笑,有些吃力地直了直幾乎被蘇棠半扶半抱著的身子,轉頭把蘇棠從下到上細細地看了一遍,像是在找些什么。
蘇棠被他看得發愣,「怎么了?」
沈易小心地調整了一下身體的重心,在地板上改跪為坐,把支撐在馬桶邊緣的雙手解放出來,淺淺地笑著,用手語對蘇棠說了句很簡單的話。
——沒有臟。
蘇棠一愣,突然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