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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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許多,只覺得,這些年,她實在是把自己搞得清純得過了頭,有空了還是應該去市面上買幾本春宮——那種冊子不曉得哪里有得賣。

枯柴被火舌燎得畢剝響動。她方才施術從洞外招來幾捆濕透的柴火烘干,一半點著,一為驅寒,一為驅蛇,另一半捻細拍得松軟,又將身上的紫袍脫下來鋪在上頭,算臨時做給息澤的一個卧床。她覺得她那件紫袍同息澤身上的頗有些像,但也沒多想什么。

此時火光將山洞照得透亮,水月潭雖是個混亂所在,倒也算福地,周邊些許小山包皆長得清俊不凡,連這個小山洞都比尋常的中看些。

他們暫居的這處,洞高且闊,洞壁上盤著些許藤蘿,火光中反射出幽光。小潭旁竟生了株安禪樹,難為它不見天日也能長得枝繁葉茂,潭中則飄零了幾朵或白或赤的八葉蓮,天生是個坐禪修行的好地方。

息澤神君躺在她臨時休整出來的草鋪上,臉色依然蒼白,肩頭被猛蛟戳出來的血窟窿包扎上後,精神頭看上去倒是好了許多。

鳳九慶幸蛟角刺進的是他的肩頭,坐得老遠問:「現在你還疼得慌嗎?可以和你說話了嗎?」

息澤瞧她幾乎坐到了洞的另一頭,皺了皺眉:「可以。」補充道,「不過這個距離,你可能要用吼的。」

鳳九磨蹭地又坐近了幾寸,目光停在息澤依然有些滲血的肩頭上,都替他疼得慌,問道:「它撞過來的時候,你怎么不躲開啊?」

息澤淡聲:「聽不清,大聲點兒。」

鳳九鼓著腮幫子又挪近幾寸,恨恨道:「你肯定聽清了。」但息澤一副不動聲色樣,像是她不坐到他身旁他就絕不開口。她實在是好奇,抱著雜草做的一個小蒲團訕訕挨近他,復聲道:「你怎么不躲開啊?」

息澤瞧著她:「為什么要躲,我等了兩天,就等著這個時機。不將自己置於險地,如何能將對方置於死地?」

他這個話說得雲淡風輕,鳳九卻聽得心驚,據理反駁道:「也有人上戰場回回都打勝仗,但絕不會把自己搞成你這個模樣的,你太魯莽了。」但她心中卻曉得他並不魯莽,一舉一動都極為冷靜,否則蛟角絕非只刺過他的肩頭。她雖未上過戰場,打架時的謀劃終歸懂一些。不過斗嘴這種事,自然是怎么讓對方不順心怎么來,斗贏了就算一條好漢。

息澤卻像是並未被激怒,反而眼帶疑惑:「近些年這些小打小鬧,你們把它稱之為戰場?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罷了。我今次這個也談不上什么戰場,屠個蛟是多大的事。」

鳳九干巴巴地道:「此時你倒充能干,倘若用術法就不是多大的事,你為什么不用術法?」

這個問題息澤思忖了一瞬,試探道:「顯得我能打?」

鳳九抄起腳邊一個小石頭就想給他傷上加傷,手卻被息澤握住,瞧著她低聲道:「這么生氣,因為我剛才親得不夠好?」

鳳九捏著個小石頭,腦中一時空空,話題怎么轉到這上頭的她完全摸不出名堂,他們方才不是還在談一樁正經事嗎?她遲鈍了片刻,全身的血一時都沖上了頭,咬牙道:「他們不是說你是最無欲無求的仙?」

這個問題息澤又思忖了一瞬,道:「我中毒了,蛟血中帶的毒。」

鳳九瞧著他的臉,這張臉此時俊美蒼白,表情挺誠懇,鳳九覺得,這個說法頗有幾分可信。息澤近日不知為何的確對她有些好感,但遙想當日她中了橘諾的相思引,百般引誘他,此君尚能坐懷不亂,沒有當場將她辦了,他雖有些令人看不透,但應是個正人君子。

她暗自覺得,他適才的確是逼不得已,她雖然被占了便宜,但他心中必然更不好受,頓時憐憫,道:「我在姑姑的話本子里看過,的確是有人經常中這樣的毒,有些比你的還要嚴重些。若適才只為解毒,我也並非什么沒有懸壺濟世的大胸懷的仙,這個再不必提了,你也不必愧疚,就此揭過吧。」

息澤贊同地道:「好,我盡量不愧疚。」側身向她道:「唱首歌謠來聽聽。」

鳳九疑惑:「為什么?」

息澤道:「太疼了,睡不著。」

雖然他全是一派胡說,但鳳九卻深信不疑,且這個疼字頃刻戳進了她的心窩。

要強的人偶爾示弱就更為可憐,她愈加地憐憫,注意到息澤仍握著自己的手,也沒有覺得在占她的便宜,反而意料他確然疼得厲害,此舉是為自己尋個支撐。

憐弱的心一旦生出來,便有些不可收拾,覺察息澤這么握著自己的手不便當,她干脆棄了小蒲團坐在他的卧榻旁。曉得息澤此時精神不好,歌謠里頭她也只挑揀了一些輕柔的童謠唱。

有些許回聲,像層迷霧浮在山洞中,息澤的頭靠在她腿上,握著她的手放在胸前,微微閉著眼,模樣很安靜。

她料想著他是不是已經睡著,停了歌聲,卻聽他低聲道:「我小時候也聽人唱過一些童謠,和你唱的不同。」

鳳九道:「你又不會唱。」

息澤仍然閉著眼睛:「誰說不會。」他低聲哼起來,「十五夜,月亮光,月光照在青山上,山下一排短籬牆,姑娘撒下青豆角,青藤纏在籬笆上,青藤開出青花來,摘朵青花做蜜糖。」

鳳九印象中,年幼的時候,連她老爹都沒有唱過童謠哄過自己。在她三萬多年的見識里頭,一向以為童謠兩個字同男人是沾不上邊的。但息澤此時唱出來,讓她有一種童謠本就該是男人們唱的錯覺。他聲音原本就好聽,此時以這種聲音低緩地唱出來,如同上古時祝天的禱歌。她以前聽姥姥唱過一次這個歌謠,但不是這種味道。

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輕聲道:「我聽過,最後一句不是那么唱的,是做嫁妝。青藤開出青花來,摘朵青花做嫁妝。你自己改成那樣的對不對,你小時候很喜歡吃糖嗎?」

洞中一時靜謐,火堆亦行將燃滅,她靠著安禪樹,息澤的聲音比她的還要低:「如果吃過的話,應該會喜歡。我沒有父母,小時候沒人做糖給我吃。看別人吃的時候,可能有點兒羨慕。」她睡意蒙矓,但他的話入她耳中卻讓她有些難過,情不自禁地握了握他的手指,像是今夜,她才更多地知道息澤。

「你以後會做給我吃嗎?」她聽到他這樣問,就輕輕地點了點頭。困意重重中,覺得他可能閉著眼睛看不見,又撫了撫他的手指,像哄小孩子,「好啊,我做給你吃,我最會做蜜糖了。」

漸微的火光中,洞壁的藤蘿幽光漸滅,潭中的八葉蓮也合上了花心。

紫衣的神君睜開眼睛,瞧見少女沉入夢鄉的面容。黑如鴉羽的墨發披散著,垂到地上,像一匹黑綢子,未曾綰髻,顯得一張臉秀氣又稚氣,額間朱紅的鳳羽花卻似展開的鳳翎,將雪白的臉龐點綴得艷麗。這才是真正的鳳九,他選中的帝後。

不過,她給自己施的這個修正術,實在是施得亂七八糟。這種程度的修正術,唬得過的大約也只有茶茶之流法力低微的小地仙。

他的手撫了撫她的額間花,將她身上的修正術補了一補。她呢喃了一兩句什么,卻並未醒過來。九尾白狐同赤狐混血本就不易,生出她來更是天上地下唯一一頭九條尾巴的紅狐狸,長得這樣漂亮也算有跡可循。他覺得自己倒是很有眼光。

但有樁事卻有些離奇。

他確信,當初是他親手將小白的魂魄放入了橘諾的腹中,結果她卻跑到了阿蘭若身上。此前雖歸咎於許是因這個世界創世的紕漏,但今日,她的魂魄又自行回到了原身上。

這不大尋常。

倘說小白就是阿蘭若,阿蘭若就是小白……

帝君隨手捻起一個昏睡訣施在鳳九眉間,起身抱著她走出山洞。

肩上的傷口自然還痛,但這種痛於他不過了了,他樂得在鳳九面前裝一裝,因他琢磨出來,小白有顆憐弱之心,他只要時常裝裝柔弱,縱然他惹出她滔天的怒氣,也能迎刃化解。小白有這種致命的弱點,但他卻並不擔心其他的男仙是否也會趁她這個弱點。他覺得,他們即便有那個心,可能也拉不下這個臉皮。他有時候其實很搞不懂這些人,臉皮這種身外物,有那么緊要嗎?

山外星光璀璨,冷雨已歇。

不消片刻,已在沉入水底的冰棺中找到阿蘭若的軀殼。帝君抱著鳳九,招來朵浮雲托住盛了阿蘭若的冰棺。方走出不拘這個世界法則的水月潭,注目冰棺中時,阿蘭若的身體已如預料中般,一點一點消逝無影。頃刻後,冰棺中再無什么傾城佳人。

鳳九在睡夢中摟住他的脖子,往他懷中蹭了蹭。他尋了株老樹坐下,讓她在他懷中躺得舒服些。眉頭微微蹙起,有些沉思。

這是取代。

因小白是阿蘭若,或阿蘭若曾為小白的轉世,所以當初她的魂魄才會罔顧他的靈力相擾,進入阿蘭若的身體里,取代了這個世界里阿蘭若的魂魄。若彼時,不是他將小白的身體放在水月潭修養,若她的身體亦進入此境的法則中,必是從軀殼到魂魄,都完完全全取代阿蘭若,就像此時。

但倘小白真是阿蘭若……

若他沒有記錯,阿蘭若是降生於二百九十五年前,比翼鳥族盛夕王朝武德君相里闋即位的第五年。

三百年前,妙義慧明境呈崩塌之相,迎來第一次天地大劫,他以大半修為將其補綴調伏,要將舍去的修為補回來,需沉睡近百年。阿蘭若降生時,他應是在無夢的長眠中。雖不大曉得世事,但據後來重霖報給他的神界的大事小事,那時候小白應是在青丘修身養性。

好八卦的司命也提過一提,近三百年來,小白她唯一一次長時間離開青丘,是在二百二十八年前,去凡界報個什么恩報了近十年。

這么說,阿蘭若出生的時節,小白不可能來梵音谷,時間對不上。再則,相貌也對不上。

小白同阿蘭若,必然有什么聯系,但到底是個什么聯系,此時卻無從可考。

倘有妙華鏡在,能看到阿蘭若的前世今生,一切便能迎刃而解,可惜妙華鏡卻在九天之上。

他平素覺得這個瀑布做的鏡子除了瞧著風雅些外並無大用,沒想到還真有能派上大用場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