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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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至高處乃波心亭,亭外遍植古木,棵棵皆是參天古韻的派頭,日光穿過林葉照進亭中,為一個小小山亭平添了一層古意。

此時山亭中容了四個人,東華帝君與神官長沉曄兩兩相對,沉睡的鳳九被攬在帝君懷中,蘇陌葉站在一旁垂手而立。天時地利人和,平心論,其實是幅好圖景。

然蘇陌葉蘇二皇子瞧著眼前陣仗,卻著實有些迷茫,因面前相對的二位皆是不動聲色之人,他雖長於察言觀色,但近日他被帝君折騰著打造法器,腦子累得有些不靈便,再則三日來發生的諸事仿佛連著的電閃,閃得他至今不能平靜。

三日前是個黃道吉日,老天爺慈悲了一回,令他傳給帝君的第十二封急信起了效用,將帝君召回了歧南神宮。他催帝君著實催得吐血,好在帝君回來了,他就把這口血含了回去,指望著法器收尾後他能下山歇一歇。

帝君要打件什么法器其實從未同他明說過,他本著做臣子的本分也不曾問起,只循著帝君說的一一照做罷了。待帝君回神宮為法器收尾,成相之時他才曉得,這竟是面鏡子,且是面不同尋常的鏡子——妙華鏡。

九重天第七天垂掛的那面妙華鏡他聽聞過,說此鏡能再現三千大千世界數十億凡世的興衰更迭,但比翼鳥族所居的梵音谷亦是仙地並非凡世,妙華鏡理當照不出它的過往是非。他有些疑惑,既然並非這個功用,那帝君如此費心打這面鏡子來做什么。他思忖,總不至於是打給鳳九的梳妝鏡……又思忖,娘的這其實很有可能。

所幸此番帝君並沒有離譜到這個境地,彼時鏡成,帝君隨意端詳了片刻,提筆隨手在紙上勾了個什么拋入鏡中,未幾,鏡中便浮現出一幕清晰的小景。鏡中景令他驀地晃神,正是兩百多年前解憂泉旁的蛇陣。凄風邪雨中,四尾磐石的巨蟒血紅著眼仰天長噝,滿含失子的傷痛。被他抱在懷中的小女孩伸長了手臂掙扎著要重回蛇陣,瞳色分明的眼中蓄出淚水,口中吐出噝噝的蛇語。他立在雲頭,碧玉簫浮在半空,無人吹奏卻發出驅蛇的樂音。小女孩兀自在他懷中反抗,他原本可用法術禁錮,卻不知那一刻想著什么,竟只用了手上力氣將這個愛躲在石頭後聽他吹簫的小姑娘鎖在懷中。她無計可施,眼看眼淚就要掉下來,他撫著她的額頭輕聲道:「你很聰明,雖不會說話,但該聽得懂我在說什么,你不是一條蛇,是比翼鳥族的二公主。你是想要繼續當一條蛇,生在方寸之地,被你的同族視為異物,還是想要展翼翱翔天際?」眼淚凝在女孩眸中,良久,她咬著唇,像是忍受著什么巨大的痛苦,振翼聲起,肩背處一雙雪白的羽翼瞬然展開,她模仿著他的聲音:「……比翼……」 他笑道:「好孩子,這是你第一次展翼?從此後,我就是你師父。」

比翼鳥或有單翼,或有雙翼,阿蘭若是只雙翼的比翼鳥。

許多年前的情境在眼前重溫,他自是愣怔,帝君卻已泡好一壺茶,分了兩個瓷杯,隨口向他道:「這面鏡子我改了改,如此仙的前世今生也看得到了。」望著妙華鏡,道,「造出此境的大約是沉曄,先看看他要做什么,再看看小白同阿蘭若有什么干系,你留下來同觀,後續若有什么事,方便代我打理。」

他一時竟忽略了帝君允他留在此處乃是指望他繼續為他做白工,腦子有一瞬的渾噩,語中帶顫道:「帝座是說,這面鏡子,可以看到阿蘭若的死因?」

帝君莫名道:「這很稀奇?」

他沉定情緒道:「我從不知世間還有能斷出神仙前世今生的法器,確然稀奇。」又道,「聽聞妙華鏡一次只能顯露事情的一面,請教帝座,此時顯露的這段過往,是否僅為沉曄所見的那一面?」

帝君淡淡點了個頭,提壺倒茶間提醒他道:「手別碰到鏡框上,當心被鏡中人的思緒攪亂心神。」奈何這聲提醒提得忒悠然忒不緊不慢了些,他的手早已好奇地撫上鏡框,而剎那之間,一份沉得像山石的情緒,隨著那只與鏡框相連的手,直擊入他心底。像是轉瞬間親歷了一段人生。旁人的人生。

沉曄的人生。

陌少記得,若干年前,阿蘭若曾告訴他,她同沉曄第一次見面,是在沉曄一次滿十的生辰前幾日。彼時她剛出蛇陣不久,雖有他這個師父照料,偌大王宮里頭未免覺得孤單,瞧著誰都想去親近。

那日她逛到花園中,從一棵老杏樹後瞧見前頭花叢里,沉曄領著橘諾嫦棣二人正玩猜百草的游戲。她這位表哥原本就長得俊,那日許是日光花影之故,瞧著更是清俊不凡,令她極願親近。

不幾日他的生辰,她覺得這是親近他的良機,她該去賀一賀。她想起那日他立在清雅花叢中的風姿,本想去花園中摘一捧做賀禮,不想此花花期短暫,業已開敗。她憑著記憶中花叢的模樣稚嫩地臨了張圖在紙上,滿心珍重地捧著它去舅舅府中為他賀生。生辰那日他不同在花園中穿著便裝,一身神官服顯出一種超出年紀的沉穩俊朗。他仍同橘諾嫦棣待在一處,只遠遠瞧了她一眼,便將淡漠目光移向別處。

午後她在後院一個小水溝中尋到了自己送給他的畫,墨漬已浸得看不出原畫的行跡,她的小妹妹嫦棣站在水溝旁奚落她:「沉曄哥哥說你被蛇養大,啃腐殖草皮長大,臟得要命,他才不要你畫的畫……」

彼時她同他講起這段往事,笑道,她同沉曄幼時只見過這么兩面,此後她再未生出親近沉曄之心,也再未去母家舅舅處做過客。她同沉曄,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緣分,她後來仍強求同沉曄的緣分,也不知強求得對還是錯。

陌少以為,阿蘭若確是強求,且他深信她是因強求這段姻緣方種下灰飛的禍根。而沉曄對阿蘭若,他從不相信他對她竟會有什么情,如若有情,何以能眼睜睜看著她走向死地?退一萬步,他厭了她幾十年,同她處得好些也不過兩年,即便兩年種種能稱作情,也斷不能以深厚論之。至於阿蘭若死後他的所為,不過是一種失去方知珍惜的老生常談罷了。沉曄並不愛阿蘭若,若他愛著阿蘭若,這才是一個笑話。

可老天爺就喜歡鬧笑話。妙華鏡中的情緒如洪水奔涌,陌少的臉色漸漸發白。帝君喝著茶問他:「還受得住嗎?」他臉色難看地笑了一笑:「望帝座指教,受得住待如何,受不住又待如何?」帝座的指教言簡意賅:「都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