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雲羅】第九集 煙雨如絲 第六章 浮生鋒雨 難言命數(1 / 2)

江山雲羅 屠龍勇士 10606 字 2020-09-28

2019年8月20日第六章浮生鋒雨難言命數地處西方,常寒涼也。

涼州地名的由來固因氣候,也因這片土地一望無際的蒼涼高遠。行走在這片土地上時,很難不心胸遼闊起來。

五千名軍士列成的長長軍伍,巨龍般順著官道蜿蜒前行。地勢平整而廣闊的涼州幾無遮擋,軍伍一望無遺,橙黃的秦,天青的韓兩色大旗,在曠野夾雜著沙塵的信風中時卷時舒,獵獵飛舞。

「咳咳……」顧盼被吸進口的塵土嗆得忍不住咳嗽起來。來涼州時隨著吳征一路榮光,出入皆有豪華又舒適的車駕。如今的歸途卻滿面煙塵,前途未卜。

自離開會盟之地起,先鋒軍一路疾行,抵達下卞關外也用了半月。

燕秦之戰時李路長鎮守下卞關,數次挺過了極大的危機,其中韓氏三兄妹功不可沒。此後李路長升遷回京接替後將軍一職,如今鎮守關隘的是鎮東將軍羅陽輝。

京城里的境況吳征抵達之後一日數報,韓歸雁已盡皆了然於胸。吳征,祝雅瞳與陸菲嫣在皇城腹地大鬧了一場,讓成都流言紛紛。梁俊賢更有些氣急敗壞地匆匆登基繼位,登基前後又借故殺了五名大臣,以嚴刑苛責強行壓下來路不正的傳言。

這一切讓大秦政局雖沒了異議,卻明顯讓朝堂之上噤若寒蟬更加壓抑,民間則人心不穩。梁俊賢內憂外患正焦頭爛額,可成都城大局已定,其勢不能改。無論如何,梁俊賢已高坐龍椅,玉璽在手。

吳征無力阻止這一切,如今他能做的便是盡力截斷京城與涼州的聯系,助力韓克軍護佑梁玉宇南歸。皇家天使,八百里加急,一切明面上的皇恩浩盪,無論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吳征一個不留,盡皆半道截殺。這事梁俊賢此前就伙同霍永寧干過,搞得涼州如一座四面封閉的鐵罐子,孤懸於外。如今吳征帶著殘存的祝家高手們又干一回,傳旨這一美差幾乎成了無常鬼手中的索命鏈。

「大師兄不讓聖旨傳到涼州來,咱們打得旗號能順利入關吧?」顧盼心頭惴惴,茲事體大,即使對吳征向來有著莫名的信任,此刻也不禁猶疑起來。

大軍從一日前便放慢了前進的腳步,雖風塵仆仆,卻盡顯威儀。此刻下卞關遠眺可見,一馬當先的韓歸雁更是約束眾軍,緩緩前行。韓克軍的傳檄早早送進了下卞關,卻久久不見有回音,仿佛石沉大海。正因如此,見識最少的顧盼才方寸大亂。

「看起來是如此,不過為這么多人身家性命計,我是不會將希望寄托在運道上的。」韓歸雁瞥了她一眼,有些無奈道:「他雖有能耐,怎抵得了涓涓細流,無孔不入。」成都里發生的事情已有不少時日,早先還控得住。時日一長,貓有貓路,鼠有鼠道,各家當都風聞了信息,也早就做了決斷。奚半樓也是得了消息之後,知曉涼州之地已事不可為,立時囑咐林錦兒急速調遣親信軍馬匯合韓克軍,這才回了成都。他主政涼州之時雖手掌重權,為免引得朝中猜忌向來用人唯賢,心腹並不算多。

譬如三關要地駐守的都是朝中大將,系。韓歸雁一路至此便放慢了行程,大軍在她的指揮下頗顯有條不紊,一切盡在掌控。

「韓老侯爺……您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盤啊……」若是立於關前仰望整座關隘,下卞關幾若高聳入雲。立於雄關之上,兩邊關門的視野一覽無余。羅陽輝自是遠遠地便望見這支棘手的兵馬。

依他所掌握韓歸雁的腳程,三日之前她就當領軍抵達下卞關。不想韓歸雁也在這關鍵的節點上忽然改變,行程極緩,不緊不慢。怪異的是,韓克軍統領的大軍依然保持相同的速度,導致前後兩軍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

「您不會是要強攻下卞關吧?」羅陽輝苦笑著自言自語,說出一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來。

對韓克軍,羅陽輝是又敬佩,又恐懼。他跟隨過這位大將出征沙場,深知他用兵的恐怖!若韓克軍是燕軍大將要進犯下卞關,羅陽輝並不害怕。他也打了一輩子的仗,身具高位,守衛關隘本就是家常便飯。難的是如今韓克軍要護佑太子進京。他羅陽輝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向太子下手!

皇家內部的事,自有皇家自行解決。羅陽輝要做的,便是接替韓克軍,護佑太子回京城。他手中雖掌兵權,卻不是內臣,只是外將。梁玉宇從下卞關前過,火已經燒到了身上,躲是躲不過去的,若是緊縮在下卞關里不出,也不放行,最終無論誰當了皇帝,自己都沒好果子吃。

韓克軍一把就抓住了羅陽輝的死穴!平平無奇的行軍,只是幾個速度的變化便讓羅陽輝摸不著頭腦,韓克軍即使已是風燭殘年,臨機應變之能仍遠在這些守關名將之上。

都是戰場上的行家。羅陽輝一上手便被擺在了一個最為難受的位置,一時舉棋不定。

離下卞關目力可及,韓歸雁擺手止住前軍,下達了安營扎寨的命令。法度嚴謹的營寨被迅速立起,防止沖鋒的鹿角擺放在營外。看著天色已晚,這一支軍馬似有先過了黑夜,養精蓄銳,待天明再做打算的意圖。而在關前不遠處扎寨,對羅陽輝的不信任也直接擺在明面上!

「韓姐姐,他們會不會突襲?」在傍晚時分便點起大堆大堆的篝火,將軍營照出幾處亮堂。若是目力夠遠,足以將篝火旁的模樣看得一清二楚。軍營中央的主將營帳旁,三名女子席地而坐。也只能看見這三名女子,余者都被隱藏在火光不能及的黑暗中。

「羅陽輝這人一貫謹慎,他是守關之將,未思勝,先慮敗。現下他也左右為難,若是引軍攻打,他怕梁玉宇就藏在軍中。到時以太子殿下的身份,一道軍令便直接剝奪了他的兵權,任人宰割。若是靜觀其變,夜色里他看不清虛實,更易舉棋不定。咱們故布疑陣,這人么,至少上半夜營里安穩得很,正好養精蓄銳。」韓歸雁面容沉靜凝肅,衣甲不解,唯將頭盔擺在身旁,披散下一頭長發。在火光旁她額角沁出一片汗珠,英氣勃勃之中透出一抹嫵媚。

冷月玦尋得了答案便不再多言。顧盼凝視韓歸雁似比火光更加耀眼,更加不可逼視的氣度與美貌,心中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氣呼呼道:「點著沖天的火光,真能讓人看不清虛實么?」韓歸雁聞言一笑,頗有幾分傲然,隨手向著下卞關反向一指,緩緩道:「你看得清周圍,只因你離得近。下卞關離我們有三十里地,你往這邊去三十里,若還能看清營帳,我倒要懷疑你的功力是不是已臻十二品了。」頓了一頓,又道:「而且你知不知道?這里火光越亮,想看清周圍火光照耀不及之處就越難!不信,你也可以試試。」顧盼聞言頗覺氣餒。涼州一行人里,的確以她的本事最為低弱。不僅僅是修為,從頭到腳,每一處都比人差上一截。從前她看不起韓歸雁,覺得她是個名聲敗壞的破鞋,只會勾引人的狐媚子,不想這一行她在軍中的英姿已深深刻在自己腦海。無論對她有再多的成見,都已在內心深處佩服得五體投地。

下山來到吳府之後,吳征雖沒冷落了她,可什么事都不讓她碰。其中固有疼愛,究其根本,還是自己的本領太過低微,真要參與了哪個事情多半要幫倒忙。

韓歸雁這一路嘴上不饒人,卻是字字珠璣,自己能明了當前的形勢危急,全靠她的責罵。顧盼大為不服又難以辯駁,心中氣苦,倔強道:「他不敢來,咱們就這里干等么?」「我沒說他不敢來。我只說上半夜或能安穩,下半夜么,可就說不准了。」韓歸雁無悲無喜,侃侃而談道:「我也是守城之將,我若是他,苦熬半夜絕不是辦法,怎么也得找個托辭,前來探一探虛實。前半夜正好做足了准備,後半夜便有諸多應對之方,已是十拿九穩!待探明了咱們不過是虛張聲勢,再幾番逼迫,這就名正言順地動兵將咱們拿下了。」「啊?」顧盼吃了一驚,這番推斷她判斷不出是否有理,但是韓歸雁她是信服的,順著脈絡一摸,駭然道:「莫非……莫非韓帥要我們前軍變後軍,阻擋羅陽輝的追兵?」「阻擋追兵?哈……」韓歸雁失聲而笑,只是殊無笑意,她薄皮響鼓般清亮的聲音里,竟有幾分悲涼地嘶聲道:「這里是涼州!涼州鐵騎名震天下,與燕國騎軍經年大戰,不分勝負。你以為下卞關的精兵都是酒囊飯袋么?咱們這一支各路人馬臨時湊成的雜牌軍,士氣低落,操練不足。你不會以為咱們有資格與涼州鐵騎一較高下吧?阻擊羅陽輝?咱們配么?」顧盼被問得瞠目結舌。這支軍伍里有韓家養的精銳私兵血衣寒,雖數量不多,卻都是百戰老兵,顧盼一直以為韓歸雁統領的先鋒軍雖是臨時搭建,也是天下最精銳的軍伍。不想韓歸雁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從頭到尾,這支先鋒軍都是一支裝腔作勢的疑兵!這樣一支兵馬,居然敢在涼州精銳的注視中兵臨城下,旁的不說,光是主將這一份膽量都是包天的大。

「那……那我們接下來怎么辦?」顧盼六神無主,當真是慌了神。

「你先莫要慌。」韓歸雁拍了拍顧盼的肩膀,低聲道:「涼州一望無垠,若想做什么事只能趁夜。這些營帳等等都是累贅,到了這里全部棄了不要,輕車簡從,逃往山里才是正道。至於這里的火光熊熊,輜重之物,連同京城來的士兵,都送給羅陽輝去吧。」顧盼恍然大悟,難怪要點起引人注目的火光。這些障眼法,就算羅陽輝知曉是計,也難以無視。而在火光邊緣的黑暗之中,韓家的私兵已在悄悄分批撤離。韓克軍統領的後軍定然也是如此!只消進了山,山谷密林里韓家的血衣寒便能發揮以一敵十的本領!只是阻擊羅陽輝的追兵,又該由誰來做?

韓歸雁見顧盼愣神,蹙了蹙鋒眉,終究又拍拍她的肩膀,半是教訓,半是寬慰道:「吳郎一向寵溺你,舍不得你吃一點點苦,從前這沒什么。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咱們今後還有無數的艱難險阻,吳府上下都會很難很難。我沒有瞧不起你,為了吳郎也好,為了你自己也好,我拜托你,無論如何,你快快長大吧。」夜半三更,三女似都倦極了睡下,篝火前已看不見人。巡夜的軍士們來回不停,在火光的照耀下影影綽綽。直到遠處馬蹄聲起,探馬來報下卞關守將,鎮東將軍羅陽輝來訪,軍士門才慌亂起來。

「讓羅將軍就地等候,不可驚擾了殿下!全軍戒備!」守營官早早得了將令,這羅陽輝心懷不軌,必須死死地將他拒於營外。

只是羅陽輝也是有備而來,身後跟著的輕騎足有兩千,長槍指天如林,月光下槍尖閃著森森寒光。先鋒軍兵馬不多,又是夜半,面臨涼州鐵騎,守營官心頭惴惴不安低聲吩咐道:「來者不善,速去報以韓將軍!」「羅將軍止步!」守營官汗流浹背,幸好夜色深重看不清:「殿下已然安歇,請羅將軍明日再來。」「嗯?」羅陽輝冷哼一聲,似強壓著怒火道:「本將前來迎迓太子殿下,爾等安敢擅自阻攔?韓將軍呢?」「韓將軍也已安歇!」守營官狀著膽子道。

「韓將軍好大的架子,這么說來,夜間你要替韓將軍做主了?」「將令不敢有違。」「殿下是歇息了,還是你們攔著不讓見?好,本將不敢沖撞殿下車駕,你去讓韓將軍出來。」「羅將軍是什么意思?」守營官面色丕變,眼見羅陽輝蠢蠢欲動,不由聲色俱厲道:「哼,我還想問問羅將軍遲不來早不來,偏偏深夜來訪,是何居心?」兩邊起了爭執,羅陽輝雖有疑慮,一時也不敢擅闖。正爭執不下,前去向韓歸雁通報的傳令兵急匆匆返回,在守營官耳邊竊竊私語了幾句。守營官忍不住大吃一驚,呼出聲來!

羅陽輝心中一跳,嘩啦下馬走近,一把揪住守營官沉聲道:「出了什么事,你給本將從實招來,否則你吃罪不起!」「韓……韓……韓將軍不見了……」守營官知道紙包不住火,六神無主。

「混蛋!」羅陽輝一把甩開守營官沖進營地搜尋了一遍,咬牙切齒道:「中計了!快,快去增援關山小道!」三匹雄健的馬兒啼聲隆隆,離了營地十里遠之後,韓歸雁,冷月玦,顧盼才放蹄飛奔,向關山小道趕去。當年狄俊彥從這里越過下卞關突襲亭城,險些讓整個涼州淪陷,此後關山上便有了秦軍布防。

越過關山,便能經亭城進入川中,於梁玉宇而言,一如龍回大海,虎歸山林,對大秦國而言,他依然強大的號召力!正統的儲君回到西川,即使梁俊賢已登了帝位,他仍能團結起一大批等他歸來的達官貴族,積聚分庭抗禮的實力!

韓克軍的戰場,從一開始就定在關山。只有這里,才有取勝的可能,此前的故布疑陣,全是為了這一戰!關山不易渡,前有堵截於羊腸小道,幾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後有追兵,羅陽輝不會被騙太多時候,西涼鐵騎會像風卷殘雲一樣掩殺而至,徹底堵死一切退路。

值得慶幸的是,涉及皇位之事,人人心懷的鬼胎都不敢宣之於口,羅陽輝與關山守將之間未能連成一氣。且關山更多只是個哨探之所,不曾屯集重兵。只需阻住追兵,關山小道里拼力死戰,或有一線生機!

三騎飛奔,不一時又轉出三騎來,當中一人高喊道:「韓將軍,速去關山小道。」「你們一同去么?」韓歸雁聽出是瞿羽湘的聲音,亦高聲應答道。

「正是來接應你們!」來人正是瞿羽湘,章大娘與韓守。瞿羽湘原本與韓守一同統領斥候,如今到此,想來戰事已然到了一觸即發之時。

「嗯!快走。」韓歸雁唰唰兩鞭,打得青驄馬長嘶痛呼,足下更加快了。

夜色深重幾看不清前方道路,不時有唿哨聲響起,六人循聲前進,眼看關山就在前面不遠,顧盼忽然心有所感,豁然偏頭。

夜色中一軍全身黑甲,人不動,馬不鳴,為首的將軍滿面虯須,像座鐵塔般立於軍前。若不是身感濃重的殺氣後定睛觀瞧,幾乎要漏過了這一支足有五千人的兵馬。

除了冷月玦一同偏頭張望了一眼,韓歸雁等人頭也不回,似是見怪不怪,心知肚明。顧盼心中大震:「這一支便是阻擊羅陽輝的兵馬!」關山崎嶇陡峭,想要跨越這座山脈,唯有一條小路可行。大秦國在山頂最高處建了十座塔樓,可俯瞰全山,又在小道上建了座關隘。

三丈的關隘不算高,卻建得如鐵桶一樣密實,類似於吳征那個時代的碉堡。所有的布置都只為了一件事,拖延偷襲者的速度,並能舉烽火示警。當年狄俊彥險些一舉奏功,唯因出其不意,若是提早讓大秦國知曉,他便是過了關山也毫無作用。

馬匹,輜重,全被拋棄了不要。血衣寒換上鮮紅的衣裝,他們不著甲胄,只為了輕便。祝雅瞳麾下,以及倪妙筠,林錦兒,韓歸雁,冷月玦,瞿羽湘,戴志傑,楊宜知,顧盼等等高手全聚在一處。關山道險難行,兵多無用,何況拋棄了先鋒軍之後,可用的兵馬已大大不足。這些可以信任的親軍還有大用,這里他們完全施展不開,不能枉死於此!

急行軍之後,年事已高的韓克軍一臉倦容,但仍瞪大了牛眼,指著關山的地圖,口沫橫飛。拿下隘口並不難,難的是這么一大幫子人要通過此處,里邊有許多弱不禁風的文官,還有擋箭牌梁玉宇。

「除了梁玉宇,若是有人跟不上便棄了,任他們自生自滅!」韓克軍頒下軍令,這些文官到了川中都會是極大的助力,可大難當前,也不得不棄。

「得令!」拿下關山,靠的便是這些高手與血衣寒。夜色之下突襲正好,臨行之前倪妙筠道:「韓帥,望您莫要忘記承諾!」「你放心。老夫既然說得出,便做得到。」韓克軍瞥了眼被兩名壯健仆婦攜著的柔惜雪道:「不僅是你,吳征也囑托過老夫,若是她能醒轉過來,務必要把她帶到江州。你,可安心了?」「咦?」倪妙筠略微錯愕,不知吳征為何要死保柔惜雪,卻是大大安心,喜形於色道:「謝韓帥恩典。小女子豁出命去,也要拿下關口!」「多賴於你!」在座的不僅以倪妙筠武功最高,還有一套潛行伏擊的拿手好戲,用來破關當真是不二人選。

南歸途中,柔惜雪悠悠醒來,倪妙筠不勝之喜,旋即卻又犯愁不已。柔惜雪略恢復了精力,便察覺自己武功全失,已是尋常女子一名。她本不算難過,只淡淡地對倪妙筠道:「一身武功並非天生只是修行得來,原本就不是我的,去了也罷。」她身子骨極其虛弱,連坐起都不可得,平日都住在馬車里有專人伺候。一連數日,同門中只見倪妙筠不見其余才開始犯疑。待漸能挪動之後,已知倪妙筠對她有諸多隱瞞,悄悄掀開馬車簾子,才見與大秦軍馬一同行動。

倪妙筠這才瞞不下去,只得將實情一一告知。霍永寧的毒手讓柔惜雪幾乎喪命,幸得她堅韌無比,輔以祝雅瞳相幫,一條命可說是從閻王爺手里硬生生搶了回來。天陰門覆滅的消息則幾乎又將她這條命送了出去!

天陰門好不容易才有眼下的光景,不過轉眼之間,一切又灰飛煙滅,連同門都只剩下寥寥四人。卧薪嘗膽二十年的苦心孤詣,一朝盡歸虛無。柔惜雪垂首枯坐半晌,往日一幕幕俱在腦海重現,念及門派基業里的亭台樓閣,同門的音容笑貌,終不知該如何面對現實,傷心淚落,數日難止。

自此之後,柔惜雪似被剝去了魂魄,變作痴痴呆呆行屍走肉一般。在不明情形的外人眼里,她一個連吃飯都要人喂,走路要人背的尼姑,連行屍走肉都不如,實是整只軍伍中最大的累贅!

若不是見她生得貌美,若不是還有個仙子般的倪妙筠擔下了大部分照料之責,且這位天陰門高足的武功實在太過厲害,軍中怨聲只怕早已起了。

密林里忽然燃起三處火光,又加做五處,七處,不久火光四起,似要點燃關山。火光照耀的陰影里,一條條人影穿行,正不知有多少。此起彼伏的慘呼聲,聽著居然全是守關的兵丁暗樁。

守關將領從隘口打量,眉頭深鎖道:「點燃烽火!」他官卑職小,甚至不知來人是誰。只知職責所在,點燃烽火之後,手底下千余人馬借助地利,足以將來犯之敵阻擋許久。

隘口之下布滿三人高的鹿角,關隘上二百余張強弓蓄勢待發,只待來敵現身,便會射出一蓬蓬潑天的劍雨。與遠處密林叢叢不同,關隘附近的林木俱已砍伐干凈,無所遮擋,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來,無異痴人說夢。

不一時,渾身輕裝的血衣寒便已現身,月光下看不分明,只見人影像是暗夜中的豹子,飛速前來!守關將領暗自思量:毫無征兆地半夜突然出現在這里,這是哪里來的強軍?

只是關隘雖小,邊界的空地也是死地!第一排利箭隨著拉緊的弓弦被砰砰砰地放開,飛蝗般射出,不等命中,又是一排,再是一排!

第一排利箭很快夾著勁風落下,縱使是血衣寒,只持輕便的皮盾也難以抵擋融合了弓弦與墜落之力的利箭。山道狹窄,難以躲閃,他們奔跑雖快,也不住撥打著箭雨,仍有許多人被利箭穿透的皮盾,傷亡慘重。有些被射透了手腳放聲慘呼,有些則直接被釘在了地上,有些則連吭也沒吭一聲,就此躺倒再也爬不起來。

不能躲閃,只能前進,前進,再前進!不一時,關隘前的空地上便躺滿了一地的死屍,血流成河,比之從前,戰死的兵丁們慘呼聲在群山回盪,似乎更加凄厲。戰場觸目驚心,顧盼雖經歷過剿滅暗香零落,也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戰斗。她心驚膽戰,三支利箭正朝她飛來,顧盼魂不守舍,一時反應慢了。

柔軟的絲帶飄飄,將三支利箭纏繞收攏於一處,冷月玦剛救下顧盼,韓歸雁一掌拍在顧盼肩頭道:「莫要分心,你不要命了么?」顧盼定了定神,揮起離別鉤又擋開兩只利箭,道:「多謝!」「謝什么?准備好沖上去了么?」韓歸雁一抹額頭的汗珠,四肢著地,像只撲擊前的母豹。

「沖!我不怕!」顧盼一咬銀牙,跟著韓歸雁便沖了上去。

滿地的死屍足有兩三百人,唯獨這一支十來人的隊伍在狹小的空間里閃轉騰挪,互相照應,始終未曾倒下一人,在戰場上是如此地扎眼!

高手!守關將領大吃一驚,道:「射殺他們,先射殺他們!不能讓他們靠近!」關隘上的火力原本就有大半對准這支隊伍,這一來,更是所有的箭雨都在朝著他們招呼。隊伍行進立止,雖未有傷亡,五輪箭雨過後被壓制得步步後退,險象環生。

守關將領剛松了一口氣,眼角的余光里便見一片黑影飄過。三名士兵大叫著被扔下隘口,一名女子全身黑衣匍匐在關隘上,正取下背負的長弓。

「她從哪里摸上來的?」不等守關將領下令,黑衣女子手中長弓便發出一串串連珠利箭!暗夜之中,女子像是地獄來的幽靈,正肆意地收割著生命。

關隘上的弓手忽遭襲擊,亂作一團。轉瞬間女子將壺中三十支利箭射完,她拋下長弓與箭壺,也不見她腳下如何移動,便如一抹青煙般抹進弓手群中。寶劍的寒光閃爍如雲如霧,讓人全然摸不著身形。

關隘上大亂,韓歸雁等人趁機靠近城牆,血衣寒也一擁而上……韓克軍遠遠望見,大松了一口氣,暗道:「終究只是個防備萬一的隘口,選擇這里,是賭對了的……」羅陽輝心急如焚,若讓梁玉宇就在眼前這么跑了,京中的新皇怪罪下來,這輩子就算是完了。他深知韓家血衣寒的厲害,讓他們摸去了關山小道,山林之間關隘是萬萬守不住的!幸好,闖關沖陣這種事自有兵丁去做,如梁玉宇這等人人都想要的奇貨必然居於後軍,只消趕上去,搶下來即可。

被人在眼皮子底下戲耍了一道,羅陽輝殺心大起!聚起下卞關的鐵騎八千,奔走如風,卷起一路狼煙,誰敢擋本將,殺無赦!

黑夜即將過去,日出之前正是最為黑暗之時,伸手不見五指!下卞關騎軍風馳電掣地奔行之間,忽聽傳令官急令停步!眾軍尚不明所以,羅陽輝單騎前出,高聲道:「本將大秦國鎮東將軍羅陽輝!前方何人速速報上名來。」「哈哈哈,羅將軍,別來無恙。」其聲咆哮若雷,一聲既出,人吼馬嘶大起,這一處竟然停留了一支軍馬!

「韓將軍!」羅陽輝咬牙切齒,深知來者不善。來將不僅是一名勇不可當的虎將,他的手下也有一支西涼鐵騎!即使羅陽輝頗為自負,也不認為自己能穩勝對手。

「不錯!」朝陽從東邊的山腳跳了出來,照著當先大將雄壯偉岸的身軀。且不久之後,刺目的光芒便會直射羅陽輝麾下大軍的雙目。

「韓將軍此來何意?」羅陽輝瞳孔縮了起來,眼下一戰無可避免,只得先立軍心,再振氣勢:「本將正欲保太子殿下回京,韓將軍橫加阻撓,莫非有反意?」「韓家世代忠良,何來反意?殿下自有本將父親護送回京,就不勞羅將軍操心。」韓鐵甲哈哈大笑,聲震四野。他胯下駿馬在陣前左右逡巡,威風凜凜。

「你韓家勾結敵國,意圖不軌,還敢自稱世代忠良?待聖旨一到,自當治你韓家的罪名!」「狗屁不通!聖旨呢?你給老子不成?」「呸!本將命你速速讓開,否則本將必不容情!」「好!看看是你羅震東的軍馬強,還是我韓震北的兒郎悍勇!」付出了六百多條精兵的性命才破了關山小道,此後便是過亭城,入川中,一路不停直入江州。沿途召集原太子一系的達官貴人,世家豪族,以壯聲勢,以正視聽!

吳征在京中興風作浪,梁俊賢與霍永寧互相猜忌。以現時的處境,霍永寧倒不急於要拿梁玉宇開刀,對於梁玉宇在江州稱帝也好,要討伐成都也好,他大可以樂見其成,還可借此良機逼迫梁俊賢賦予更大的權力。

至於江州?呵呵,這個地方也能立國的嗎?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梁玉宇在此不久必亡,吳征等人最好也困居此地,做些什么立國的春秋大夢,待成都大局已定時一並剿滅,斬草除根。

因此梁玉宇過了關山小道之後,一連兩日居然暢通無阻。沿途守關的將領不得旨意,又不時有官員聚集於此,效命於梁玉宇,他們唯有選擇視而不見,任由前去。

「鐵甲大哥阻擊完羅陽輝,什么時候能回來?」顧盼揩抹著額頭汗珠,紅撲撲的小臉上俱是興奮之色。在昆侖山上,閑暇時吳征便教她現代醫學的急救包扎之法,從擦破油皮,到斷手斷腳,開膛破肚,說得巨細靡遺。往日是吳征怕江湖險惡,萬一哪日顧盼受傷也好自救。這小丫頭一看是吳征所教,又確實有用,學得十分認真。

大戰過後傷兵無數,顧盼得以一展所長,施以巧手,居然救回了不少性命,當下韓克軍便讓她擔起了扶助傷兵之責。憑本事有了一官半職,小丫頭十分興奮,也顧不得常被弄得滿手血污,有礙美貌。

韓歸雁一看顧盼的手法就覺不同!不僅干脆利落,效用也十分顯著,現下正跟在一旁學得入神。陡然聽見顧盼發問,發愣了片刻,珠淚灑落著哽咽道:「大哥,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啊?」顧盼正興高采烈,聞言愕然回頭道:「怎……怎地了……」「大哥雖勇,兵只得五千,下卞關守軍卻有十余萬。他只能死,把他的人頭送給羅陽輝……羅陽輝有了大哥的人頭便能交差,也就不會對我們窮追不舍……我們想生,大哥便不能退,也無處可退。」顧盼不知韓鐵甲的阻擊居然會是決死,喉間只覺被什么東西堵上了,怎么也喘不過氣來。戰爭之殘酷如此,吳府的未來又要經歷多少次煉獄般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