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跟往常一樣,靠在了貴妃榻上,一手照樣擼小白腳,收音機里也照樣響著:「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
他嘴上,還是沾著點零食渣子,見到人來了,猛擦。
「三舅姥爺。」
老頭兒撩起眼皮:「刁德一?」
還胡傳魁呢。
啞巴蘭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么著急,就是回商店街?」
程星河卻像是第一個看出點什么來了,忽然轉過臉:「哎,你們吃板面嗎?加豆皮加茶雞蛋,我請。」
啞巴蘭十分激動:「事出反常必為妖——鐵公雞主動拔毛!」
「這么多廢話呢,你那碗沒了。」
「那不行——我還得加個烤腸。」
「加這么多你吃麻辣拌算了。」
師父也犯難:「哎呀,這東西嘌呤太高,我怕痛風……」
「師父您聞聞味兒不至於的。」
「那不行,給我來個雙份茶雞蛋的——不能掃興。」
一行人風風火火被程星河帶走了,只白藿香回頭看了我一眼。
她也知道,程星河是想著讓我和老頭兒,單獨說幾句話。
小白腳抬起頭,對我「咪」的叫喚了一聲。
我搬了個凳子坐在了老頭兒身邊:「給您報個信兒。」
我把之前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事無巨細,都跟他說了一遍兒。
老頭兒表面上沒動聲色,可一只手握緊了又松開,腦門上開始有汗。
到了最後,還是一聲不吭。
可他的身體,在微微的抖。
歲數大了,很多事情,是遮掩不住的——跟貧窮和咳嗽一樣。
「您不發表點什么看法?」
「法?」老頭兒撩起眼皮::「林中見煙,罰款三千。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我一樂:「就這?」
老頭兒很肯定:「星星之火,可以進所……」
我打斷了他的話:「你的仇,照著你的心思,報完了。」
老頭兒忽然不吭聲了,但他馬上又要扯點別的。
我接著說道:「二宗家,你不要裝了——我都知道了。」
老頭兒的身體,猛然綳了一下。
「你,你說什么……」他掏了掏耳朵:「我耳朵里毛多,聽不清……」
我一只手,就把他胡子上的渣子拿下來了:「茯苓糕,是不是?」
老頭兒身子一挪,像是要掖什么,早被我拿出來了。
是一大袋子茯苓糕,讓老頭兒吃的就剩下一點底子了。
老頭兒見狀,立刻跟我搶:「吃個糕你也跟我搶,我犯法了?」
「你是沒犯法。」我吸了口氣:「要不是江夫人那一句話,好些事情,對我來說,是不是,就是一輩子的未解之謎了?」
老頭兒還是一副什么都沒聽明白的樣子,要把那個袋子給搶回來:「你給我……」
「我媽第一次來我看我的時候,留下過一句話。」我盯著他:「你不知道——我真正的三舅姥爺,不吃茯苓糕,對這東西過敏。」
老頭兒馬上就要夠到了袋子的手,冷不丁就僵住了。
我把袋子還給了他:「當時,我沒往心里去。」
我媽第一次來找我,是古玩店老板接待的。
我當時不在家,她裹的很嚴實,生怕別人看出她是誰。
她沒說別的,只看見桌子上有一盒茯苓糕。
她對古玩店老板叮囑,說老頭兒現在老年痴呆,什么都忘了,但千萬別給老頭兒吃這個,他一輩子不吃——過敏。
本來,這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話。
可因為那是我媽第一次露面,所以我從古玩店老板那聽來之後,一個字都沒忘過。
而我從來不吃這種葯膳一類的東西——我從小體弱多病,吃葯吃怕了,所以只要一跟「葯」字沾邊,我碰都不要碰。
老頭兒平常吃什么掛著葯味兒的,我也一樣聞都不要聞,根本不理會什么茯苓人參。
直到今天,老四那一句話。
我就全明白了。
厭勝門老二,一輩子最喜歡的就是茯苓糕,每天不斷。
可老頭兒抱緊了茯苓糕的袋子,喃喃就是一句:「吃糕不犯法,不犯法……」
「你的意思是說,光憑著個口味兒,我下這種判斷,是無憑無據?」我一笑:「猜也猜出來,那天在妒婦津,發生什么事兒了——你用宗家法門,「金蟬脫殼」,跟我真正的三舅姥爺,換了軀殼,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