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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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懷瑾一臉惆悵, 四周的亂聲仿佛都消退了,唯有眼前幾位妃嬪無比真實。

所謂人與人的誤會, 就是這樣誕生的。

看在謝令鳶眼里,她們千里遠至, 被部曲攔路、遭土匪搶劫、與北燕開展了不屈不撓的反侵略斗爭……這一路何其艱辛?然而皇帝對她們的到來卻不以為喜,反以為悲, 這真是太讓人心寒了。

會說人話嗎?懂得禮貌做人、五好四美嗎?

屠眉摩拳擦掌道:「簡單,我們打你一頓, 你就知道我們是不是死人咯!」

眾人聽了誰也沒攔著,因為這是共同的心聲。太……特么欠揍了。

陸岩擋在了皇帝面前, 蹙眉喝道:「放肆!哪里來的狂徒!」

「呵,他在肅武的時候被老子追著打, 你問他, 我是哪里來的?!」

「……」蕭懷瑾張的血盆大口半天合不攏,這才確定了,這土匪頭子當初沒死在自己手里。

不僅如此,大概其他人也都活著,所以是他方才誤會了……

但這就更不可思議, 且不說貴妃與德妃等妃嬪們,如何一路來到這邊關;也不說她們是怎么和土匪頭子混在一起;那這個氣質容貌頗似二皇兄的人,以及活著的白婉儀,還有英姿颯爽好不造作的武修儀,又是鬧了什么鬼?!

一時他心里泛起了不知如何形容的復雜滋味,又是親切, 又是喜悅,又是傷感,又是驚奇,想問的太多,難以置信的事太多,反而又怔在了原地,像個無法呼吸的死面疙瘩。

看他在亂矢如雨中呆滯的模樣,謝令鳶知道他死機了,數據冗余過多窗口彈不過來,可憐見的。

她正要喚回他,忽然一陣銳利風聲,她和貴妃兀地被武明貞按住腦袋趴在馬上:「躲開!」

呼嘯的風聲擦過臉頰,對面,流矢擦過蕭懷瑾的肩膀,他閃得快,流矢只劃破了他的衣衫,釘在地上,顫了幾顫。

遠處的喊殺聲這時仿佛才回來,復又如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上,只聽有人大喊:「瓮城不行了!守不住了,里面的設法頂住!」

那聲音沖破了一切嘈雜,四周的亂聲似乎都小了下去,唯有那一遍又一遍凄厲的喊聲無比清晰:「里面想辦法!不能讓他們進……」

聲音戛然而止。

登時,蕭懷瑾再顧不得她們,他回馬轉身,朝著城門飛奔而去!

他身後,陸岩一夾馬腹,迅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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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里望過去,城門已經手忙腳亂。敵軍攻勢太猛烈,瓮城的守軍始終未能攔住,戰地才轉移到了內城與瓮城之間的地方。

趁著方才騷亂,幾十個西魏騎兵搶進了內城,多虧安定伯在內城里加重了布防,如今無數士兵們涌上前,用身軀做肉盾,被西魏的騎兵沖開,被馬蹄踐踏,鮮血四溢,卻終於攔住了城門外的騎兵,沒讓更多敵人擠進來。

剩下的士兵們將內城門緊緊合攏,沾著血的手抱起一旁的泥沙袋子、巨石、圓木來抵住城門。

外面還有西魏騎兵不斷撞擊內門,厚重的大門發出沉悶的聲響,巨大的沖力使得碎屑磚石掉落一地,堵門的泥沙袋都被撞得移了位。

而已經沖進內門的騎兵見被漢人包了餃子,便拼著殺出一條血路。

無論漢胡,搶城的士兵往往都是死士,何況西魏人骨子里悍勇斗狠,一時間這群不怕死的騎兵竟無人能擋,眼看著內城門也岌岌可危。

蕭懷瑾和陸岩的身影沒入了那片亂戰中,武明貞和屠眉見西魏人撒野,也顧不得把皇帝拖出戰場,當下上前幫忙截殺西魏騎兵。老邱雙目通紅,暴喝一聲迎上去殺敵。

這些年來,朔方和黨郡幾個城池,騷亂已如家常便飯。可這樣堂而皇之殺進來,將晉人尊嚴踐踏於馬蹄下,讓他又想到了那年互市,他的小兒子慘死在亂刀之中。

那是何等傷痛。那也並不是他一家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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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令鳶坐在何貴妃的馬上,遠處的奪門之戰激烈又血腥,她卻無法轉開視線,也許並不僅僅是因為擔心武明貞和皇帝,更是因為撼動。

從來沒有一刻,她覺得這樣無力。

身為高門貴女,國之四妃,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國門被破,百姓喪命於亂刀之下,成百上千的士兵拿著性命去填,才勉強擋住敵人的侵入。

也從來沒有一刻,她感到「弱」是這樣苦澀的滋味,她生在和平年代時不在意戰爭,是因為無知,她不知道戰爭是這樣子的沖擊和創傷,哪怕她只是在遠處觀戰,哪怕面前還有酈清悟在擋著,她依然覺得心跳、懼怕、惶恐,看到鮮血噴濺屍首異處會惡心,卻又無法避而不見——

那些在刀劍下受傷、流血乃至死亡的人,面對砍來的刀鋒,尚且沒有因恐懼而躲避,她憑什么呢?

也許何韻致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盡管反胃,她二人卻硬生生逼迫著自己,將眼前的修羅場全部納入眼底。

忽然何韻致又想到了爺爺在書房里,和大伯輕描淡寫談起的謀略。

幾萬人在他們眼里不過是數字,幾座城池在他們談笑間也只是棋子。

她從前也不覺得什么,那些鮮血和渴望、吶喊和悲慟,她高高在上無法感同身受。

可眼下她看著,有的士兵躺在地上,腸子內臟流了一地,呼喊著娘,仿佛瀕死的時候,天地間只剩下了這一絲本能;看著有人攥著染血的遺物,最終沒有人可以遞得出去。

看著他們面目全非倒在地上,屍體和內臟被過往的馬蹄來回踐踏,沾滿泥濘,連死去的尊嚴都沒有。

她忽然又想起那些春光暖日下,書房里的談笑風生,賓客幕僚們的淡然風雅。

現實與回憶仿佛天淵之別地交錯,那究竟是什么樣的滋味,也許這輩子她也不會體嘗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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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守城只有小半個時辰。對何韻致和謝令鳶來說,人生卻仿佛倏然被拉長,過往那些不曾在意、不曾思量的世間形相,畢現無疑,且幾乎是難以思考的。

鮮血遠遠濺到她們腳下,她們和林昭媛都不會武,白昭容也僅僅是勉強自保,為了不至於給武明貞添亂,酈清悟只有護著她們,避讓到不遠處視野開闊的空地上。

因武明貞和屠眉的加入,屠眉殺起人來有著西魏人都沒有的悍勇凶狠,那搶入城里的幾十個西魏騎兵,終於沒能破掉內城門。

在蕭懷瑾補上最後一刀後,最後一個西魏騎兵也墜下馬。

內城的城門依舊緊緊閉攏,門後抵了十數根木梁,外面撞門聲不絕,卻已經再也聽不見守城士兵喊「擋住」了。瓮城已徹底淪陷,內城的守軍則在守將指揮下,集中在城牆頭上,往城牆下澆火油和糞便。

這或許只撐得到一時,他們還要等安定伯回援。

可他們都知道,這希望渺茫。

戰後的城內是劇烈混亂之後的短暫寧靜,這寧靜中夾雜著呻-吟和叫罵。老邱在城門處幫忙搬運傷兵和死屍,沉默地將他們的兵牌收到手里,帶走他們未完的家書或染血的遺物。

蕭懷瑾已然筋疲力竭,陸岩在他身後托了他一把。他額頭的汗與濺上的血混在一起,臉都花了,他自己也渾不在意。

謝令鳶遠看著,依稀記得他在宮里那會兒,是有些潔癖的,他愛養虎豹,卻很少親自喂養,即便喂了也會馬上凈手,他的衣服喜用很淡的熏香,他討厭脂粉味因其太膩,他不近女色因覺得骯臟。

可現在他臉上汗水混著別人的血跡,衣服上也是斑駁,他卻已經不在意了,帶著一身腥味,騎在馬上,明明該是很累了,身形還是挺立得直。

謝令鳶於是跳下馬,跑到他面前。

直到看見德妃,皇帝整個人這才如當頭棒喝般——想起了她們居然跑來邊城,一時愕然。

蕭懷瑾張口,聲音卻還是竭力鎮靜的:「你們……」他忽然忘了要問什么。

其實他有很多想問的,譬如白婉儀為何活著,只不過經歷刻骨的愛憎之後,又經歷了生離死別,有時候淡忘也許是對彼此的寬恕。譬如他想問酈清悟一句,你……是他嗎?可又怕,因為想起了柳賢妃,這句話,他問不出口,他既負疚,又怕失望。

雖心潮澎湃,然當務之急,總是要先分輕重緩急。

他也跳下馬,對德妃和貴妃問道:「你們為何會來此?這一路可還好?誰准許你們來的?朝中可知曉?」

他迫切想知道的很多,問題一個接一個。

但值此混亂,他卻還記得關心她們,問她們一路可還好,這讓差點命喪匪手的何貴妃心情寬慰了些許。

謝令鳶對他施了個便禮:「家中有大事,親族鬩牆,外有官司。大母獨自難撐,妾等便奉了家中令,特來請夫君回家。」

這暗語說得很明白了,你宮里出大事兒了,陳留王內斗,外面好幾個國家開戰,你娘一個人頂不住!我們奉了太後的命令,找你回長安。

皇帝出宮的消息一旦泄露,引發的動盪難以想象。待那時,恐怕何太後為了穩定朝局,也不得不另立新君了。

所以這事兒也只有她們來做最合適,貶出宮的妃嬪不會受大臣們注目。

蕭懷瑾雖意料如此,卻也還是沒料到如此。

他沒想到,太後居然肯派人尋他!

他留了退位詔書,是想讓太後選喜歡的宗室子弟來收養,好歹也有個養子,將來嗣位,可以很好地奉養她。

且萬一陳留王攻克長安,太後憑著這詔書,在空白處寫上陳留王的名字,也能保得性命榮華,頤養天年。

可他沒想到,太後拒絕了他給出的補償,拒絕了他自殘似的謝罪。

她甚至沒有放棄他,沒有另擇其他的宗室子弟,她還是堅持等他回來。

蕭懷瑾不知道太後是出於什么原因,什么想法。是因對他還沒有徹底失望嗎?

也許太後自己也不知道。

他們是形同死敵的母子,但在國朝遍體鱗傷之際,在內外交困腹背受敵的存亡之秋,這一刻又似乎有一點親緣羈絆了,盡管那幾乎是微不可見。

卻仍然讓蕭懷瑾眼睛有點發澀,心潮動盪。

他低下頭,眼簾微垂,看向謝令鳶的目光是無奈又苦澀的。但他目光總和當年在長安不一樣了,那時候的盛氣、驕氣,似乎都已經沉淀。

「讓你們受累了。」

這句話平實無奇,謝令鳶卻忽然覺得眼前一熱,她趕緊仰起頭若無其事看了看四周。奇了,分明一路也沒受多少委屈,卻在這句很平淡的話下,心中酸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