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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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朔縣的城門口, 烏泱泱地站了一片人。有人低聲私語, 有人翹首以盼,等待官道上那徐徐駛來的車駕。

「聽說這位皇親國戚,是帶著黃鉞下來的,直接去安定伯面前起了並州大行台!」

「那這規格可夠高的……」

等在城外的鄉紳官吏們,多多少少都聽聞了並州邊防不利之事。並州的戰略地位不需贅言, 在這樣緊迫的情況下, 朝廷派出了高規格的欽差進駐此地, 盯著這里的戰事, 也不足為奇。

「什么皇親國戚?只聽說欽差叫柳不辭, 帶了一堆頭銜過來, 什么大將軍錄尚書事, 可是……以往從沒聽說過這人。」

「你們想想, 他姓柳啊!陛下的生母姓什么?」並州的大豪族劉琦有意賣弄了一把, 見眾人恍然的樣子,他滿意道:「不就是柳賢妃嗎?這柳大將軍估計是陛下的表兄弟, 柳賢妃的外甥!」

「是這個道理!」

皇帝的母族柳氏沒什么權勢,這是晉國有門第的人都知道的。

當年柳賢妃的父兄都是在軍中任職,只是下等武職,全是靠著在宮里當美人的柳氏, 才得到先帝任用, 得以在戰場上闖出一番名頭,建功立業,加官進爵。

也因著他們軍功斐然, 柳美人這才得皇帝寵幸,晉封為嬪。

然而封官歸封官,柳家的根基畢竟薄弱,同承恩郡公、汝寧侯等世家勛貴比,還是比不得。這光宗耀祖的富貴沒能持續太久,蕭懷瑾的舅舅和外公雙雙戰死沙場。

沒了母族支撐,母子二人在後宮中的處境越發艱危,看在當時的朝臣眼里,三皇子已經與皇位絕緣了。誰料後宮傾軋,反倒被這個三皇子撿了便宜。

只不過,背後沒有強大的母族,蕭懷瑾即便登基為帝,也依舊處處受太後及何家的掣肘。

這些豪紳們偶爾談及國事,便不禁猜測紛紜——倘若皇帝的外公與舅舅活著,立過軍功、掌有兵權,恐怕何太後也未必敢攬權,何家也未必敢這樣肆無忌憚。

有人意味深長地嘖了一聲:「可是,奇怪的很,這並州大行台,里面可精彩著呢!來這里的人啊,有汝寧侯家的散騎郎,還有豫章謝家的中書郎、懷慶侯家的侄子……你們說,這群子弟湊上塊,得打成什么樣?」

朝廷黨爭究竟是什么情勢,他們不在漩渦中心的人,最多是道聽途說猜測一番。

但傳言都說,朝廷有世家派、老勛貴派、新貴派、清臣派……等等。何家是新世家之首,武家前身是皇族賜姓的家臣,老勛貴。何家和武家不在一個派系,謝家更是自詡清臣從不站隊。

如今,這樣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三大家族,竟然同時派了族中子弟來輔佐皇帝的大表哥,莫非……是長安朝廷達成了什么協議,各大家族暫時聯手,抵御外侮?

「行了,想事情也得摸准了竅門。」高縣令聽著身後議論紛紜,回頭叫他們息聲,高深道:「上頭的想法,也不是那么難捉摸,不妨想想,柳大將軍為什么能被陛下派來!」

他說出這高深莫測的問題,地面就傳來一陣震動,循聲看去,前方不遠處的官道上,幾騎駿馬踏著塵土飛馳而來,看清城門後,他們高高亮出了手中旗幟。

旗幟招展,後面得了信號,馬車才緩緩駛來,兩側各跟有數十名精銳騎衛,面容冷峻,身披重甲,一片銳意肅殺,不負行台官名。

「何大人來了!」人群中有人小聲興奮道。他們今天見的人可不一般。

這人是汝寧侯何汝岱的孫輩、太後的堂侄,朝廷的散騎郎,何賜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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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貴妃坐在馬車里,聽到騎衛在外面的稟報,掀開車簾。

她前些日子一紙公函,讓並州各郡縣的豪紳們這兩日趕到高朔縣。此刻,他們等在城外,她矜淡地看了眼,估摸大約百十號人。

心想,看來何家的姓氏,對並州煌州一帶的官吏豪紳,都挺有威懾力。

這場鴻門宴應該可以收獲頗豐。

未幾,馬車停在了城門口。何貴妃下車,聲音壓得粗且低啞,頷首道:「高縣令。」隨即目光掃過眾人,看起來更威嚴了:「有勞諸君千里而來,遄行勞頓。」

當看到何太後的堂侄、汝寧侯的孫子「何賜學」時,高朔縣的官員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當然不是因為他美貌,事實上他長得不男不女的。

畢竟身為男人,長了張鵝蛋臉,絲毫沒有硬朗的輪廓,卻留一把胡須在臉上,是挺讓人忍不住想給他剃掉的。

但念及何賜學這高門華第的出身,出身好就是硬道理,哪怕他男身女相,各路鄉紳們也很快想通了——京城的貴公子肯定是精心保養自己,長安大概就流行這樣的吧。

眾豪紳們臉上堆出賣力的笑,擠出一百二十道褶子:「哪里,哪里,何大人才是不遠千里,來為我們並州的戰事操心。承蒙大人有令,得以覲見大人,實乃我等榮幸。」

這種場面話,何貴妃平淡一笑,不往眼里去。他們奉承她才是應該的。

她坐回馬車,威嚴的聲音傳出車外:「既如此,請高縣令帶路,咱們進縣衙去說。」

高縣令趕緊騎上馬,在前面帶路;後面跟著尚書台的車隊和長長的護衛;一眾豪紳客人則跟在最後,彼此議論著。

乍然見到了「京門四姓」中的何家公子,太後堂侄,他們實在難抑興奮之情。

「我知道了!高縣令是這么個意思,」有人拍了拍腦袋,解釋道:「原來如此,難怪陛下叫柳大將軍帶著行台來並州,還來了這么多貴人。」

現狀是,皇帝的外公、舅舅都故去了,沒個外戚依仗,這些年才被太後打壓。

眼下好不容易並州出了戰機,當然要將自己的表兄弟送來歷練歷練,扶持柳家的外戚了。

然而皇帝想扶持自己的外戚勢力,太後肯定不答應。在各種角力博弈下,最後達成幾方妥協,何家就送來了何賜學,跟著去行台。

何家既然插手進了大行台,謝家、武家估計都不答應,皇帝也有攪亂水的意思,所以其他家族也紛紛把自己族中子弟送了來。

做出這番猜測的人,覺得自己簡直是太有政治智慧了有木有。

「是這個理啊。」其他人點頭附和道。他們寧願相信,這些達官顯貴同時來到並州,是出於政治平衡和爭斗;也不肯相信他們是各家族聯手、團結起來應對外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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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議論著,就來到了高朔縣的縣衙,衙內酒席已經擺開了。

何賜學代表行尚書台來巡檢,高朔縣衙一輩子也見不到這么高規格的欽差,只好將酒宴辦在縣衙。又擔心坐不開,遂將院子牆都拆了,調來全縣衙役差吏來值守。

何賜學當仁不讓坐上位,其他一百多號豪紳一路坐到了院子里。何賜學帶的護衛冷著臉,將院子外的差役趕走:「何大人身份貴重,為防刺客,附近不能有其他持械人等!」

這顧慮於情於理倒也說得通,關鍵是沒有人敢逆著行台做事,於是衙役差吏們聽話地退下了。何賜學的護衛們則不動聲色,將院子圍了起來。

他們穿著厚甲,背上是弩-箭,手中是小型連發弩,高壯的身子矗立在周圍,像是一堵牆,不但威懾,甚至充滿壓迫。

這樣肅殺,院子里吃酒的豪紳們也坐不住了。這一點也沒有被保護的感覺,反而是猛虎環伺好嗎。

「周兄啊,我怎么總覺得……總覺得……這些守衛,來者不善啊?」有個膽小的胖子悄么聲問身邊的人。

他身邊的瘦長中年人蹙著眉掃了一眼,也覺得瘮人得慌:「行台的大人出巡嘛,可能陣仗比較嚇人吧。他們主人不還在上面跟咱們喝酒呢。」

「可附近……只剩何大人的守衛了。縣衙的守衛呢?」

他們才發現,衙役們不知何時早已被調走。

「真刀實槍,是怪嚇人……」

這樣遠的距離,何賜學在高高的主位上祝酒,院子里的人什么也聽不見,周圍還被重甲兵圍著,一點吃菜喝酒的心情都沒有,總擔心下一瞬就被射成篩子。

他們仰頭,遠遠看著那位何大人與縣令談笑風生,有人害怕,竊竊道:「該不會是鴻門宴吧?」

「罷了,權當是想多了……」

「想多了什么?尚書台的人到並州來就罷了,把咱們召來,是圖的什么?」

不知道何賜學說了什么,衙內屋子里忽然哄鬧了起來,前面的人不斷交頭接耳傳話,看得院子外面的人也急切萬分。終於將話傳到了後面:「能圖什么,朔方的囤糧不夠了!」

「怕撐不過冬,讓咱們出糧食!就是討上供!」

「上供……什么?出糧?!這這這,我出不了!去年重陽逢霜降,連著兩年我那里收成不好了……」

「屁話,收成好,西魏還能來打咱?哪次不是吃不上飯了跑來搶?就你收成不好,我還凍死了幾十匹馬呢。」

這下可好,得知了何賜學來的真正目的,再看四周虎視眈眈的重甲護衛,眾人頓時有些不寒而栗。

——何賜學是來伸手問他們要錢要糧的!

可是就算鴻門宴,那也至少該先禮後兵吧?這何賜學是怎么回事,上來派了一堆精銳重甲兵,直接把院子圍了起來,連禮都沒有,手里拿著連發弩,就一副要動手的架勢!

這是耍流氓嗎?還有比這更流氓的嗎?

這些沒有見識的鄉紳們此時還不知道,還有個人叫柳不辭,他沒親自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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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貴妃端坐在主席位上,挑著眉看下面的人亂糟糟地議論,驚恐有,憤怒有,而她施施然坐著,絲毫不為所動,也不在意他們的喜怒。

她恍惚是回到了宮宴里,不再是坐在下面祝酒的貴妃了,她此刻是坐在皇帝該坐的主位上——這里視野真好,一目了然,底下的人動作神態盡收眼底,她覺得自己無形中仿佛變高了,也似乎是旁人變得卑微了。

她小時候沒少上何府的筵席,身為何汝岱悉心栽培的長女,她是唯一有資格上席的晚輩。可是坐在主位上,壓得一幫人不敢說話,還是頭一次。

『總有一天……』她默默想,「本宮要憑自己的名頭坐在這種場合。」

不必再借著堂哥的身份,可以憑自己堂堂正正地出入。

她的對面,高朔縣的縣令面露難色,額頭冷汗涔涔而下,起身向她恭敬祝酒,想要岔走話題:「何大人,您看,這酒喝得高興,這事兒是不是稍後再議……」

何韻致微微一笑:「正是諸君興致好,本官挑時候說出這件事,也才好助興。高大人這酒,敬得可誠心否?」

「誠心,誠心,自然是一片赤忱!」高縣令彎著身子道。

「既誠心,本官就喝了。不過,」那盅酒在手里,明晃晃映出天光,何韻致的笑容映在這光影里,怎么都有兩分不懷好意:「這酒要喝下去,本官也有條件的。」

高縣令心中一緊,他此刻算是領教了,這位何大人是個極難打發的主。他無奈只能點頭,聽何賜學一笑,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語氣中真假難辨:「喝下這酒,受了你們這禮,諸位就可以叫府上的下人帶著條子來了。不然……本官可不放人,叫你們喝個夠。」

院子四周的上百重甲兵身形緊綳,手臂上的小型連發弩都在嗡鳴。

「……」漫長的沉默。

何韻致的目光涼涼地掃過席間所有人,平靜卻飽含威嚴之態,令人不寒而栗。那些對上她目光的人,都仿佛被洞穿內心,慌不迭地低下頭避開,心道,不愧是京門四姓的公子,言行舉止真是普通世家子沒有的氣勢。

「諸位,並州的戰況,不必本官翻來倒去地講,在座想必都是知曉的。」何韻致放下酒盅,站起身來。

她收起了方才的微笑,嚴肅的模樣令人生出幾分忐忑,是人骨子里對於高貴的畏懼:「也有人覺得這仗無論打成什么樣,都該是朝廷操心的事。」

這難道不當然的嗎?有人暗自腹誹。

何韻致掀了掀唇角:「在座之人,家中多是並州的郡望,祖輩世代耕耘於此。一旦並州失陷——普通人尚可以逃去中原腹地,流民不憚旁的,只要有口飯吃;可諸位家大業大……」

這些有家有業的鄉紳豪族,往哪里躲避戰禍?

待那時只有兩條出路,其一,是投靠西魏,獻上錢糧,繼續管理自己這一方地界;其二,是被西魏洗劫一空,從富貴門戶淪落成平民。

歷史上他們往往選擇第一條出路,但戰亂時候,命運也未必能由他們決定。

所以,無論朝廷是勝是敗,這些鄉紳豪族身為晉人,與晉國休戚與共,晉國敗則家損。

「所以都是出錢出糧,這其中意義卻大不同了。」何韻致的目光平靜而鋒利地洞穿他們每一個人,話語卻是循循善誘:

「若給了朝廷,這是義舉,且朝廷是打了欠條借糧,年息一分,總有還的時候,你們不虧什么。可倘若朝廷受輜重不足之困,未能撐過這次,叫西魏人打進來了……胡人上門來找你們要錢要糧,可就不止這個數目了,那時不是借,而是孝敬。」

何賜學耐心地擺出事實,給他們分析了這筆賬。同樣是要出血的,將錢給了朝廷,好歹是有拿回來的可能;若是給了非我族類的西魏人,可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所有人心中也在盤算這本賬。若今天他們肯捐資,何大人代表行尚書台,同他們簽下欠條,且日後朝廷修史時可以記上他們名字,是名利雙收的好事。

但若不肯捐資,至少今天是走不了了,重兵在外面舉著連發弩呢。

何大人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如何取舍一目了然。

有那反應機敏的,想到何賜學的身份,何家在並州、煌州的親信,這筆糧捐上去,就當是在何家面前刷個眼緣了,趕緊起身迎合道:

「何大人說的在理,也是為我們考慮周到。國難當前,捐些錢糧算什么?大人,天水縣劉琦願意捐三千石粟谷,一千石馬草!」

何貴妃頷首,向那識趣之人投去贊許的目光,她也得以示嘉獎,好鼓勵後來人:「天水縣,劉氏,棟梁之才。本官記得了,也會如實稟明陛下和太後。待他日將蠻胡趕回北漠,朝廷少不了記你一份功勞。」

劉琦激動得語無倫次,頓時覺得自己方才搶的先機是他這一生最英明的決策。其他人見狀,又眼紅又著急,最是受不得這番哄搶,生怕落於人後失了好處,也忙不迭也跟著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