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萬大軍不夠。
天上的戰機也不夠。
聽海劍在他的手中緩緩出鞘。
絲絲縷縷的劍氣重如山巒,澎湃若海,高遠如天空。
這劍氣並不強勢。
但卻無比完美。
渾然天成。
李天瀾站在劍氣的最中心,似是要與整個世界隔絕。
四周沒有了聲音,沒有了景色,沒有了人影。
全部都是光。
純粹的。
無盡的光。
光芒輕輕動盪。
幾乎是以完勝的姿態贏下團隊演習的李天瀾渾身上下驟然爆出了大片的鮮血。
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
挺直的身體似乎承受著無比巨大的壓力,他的渾身骨骼都在不停的收縮。
李天瀾的眼神寂靜而平淡。
巨大的痛苦越來越強烈。
厚重的劍意似乎要壓垮他的一切。
他用盡了全身力氣站在原地。
不後退。
亦不彎腰。
如果今日注定是生命的盡頭,他會一直保持著最高傲的姿態,給全世界一個印象深刻的勝利,同樣也給全世界一個最為精彩的落幕。
王天縱感受著李天瀾的驕傲和堅韌。
他輕輕笑了笑。
不嘲弄,不戲虐,不感慨,也不惆悵。
只是純粹的笑了笑。
「沒用的。」
他說道:「我要動你,沒人攔得住我。」
「我攔得住。」
李天瀾輕聲道。
他的聲線穩定,但劇烈的痛苦下,他的聲音卻有些虛弱和沙啞。
鮮血順著他張口涌出來。
李天瀾寧靜的看著王天縱:「你今年多大?」
王天縱愣了一下。
「五十多歲...真的是半輩子了啊。」
李天瀾自問自答的說了一句。
瘋狂卷動的劍意中,李天瀾吃力的抬起手。
無數的鮮血隨著他的抬手灑下來,他的手臂上頓時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李天瀾的表情寧靜的近乎麻木。
在獻血的灑落中,他的手指輕彈。
「噗!」
沉悶細微的聲音直接在王天縱身後響起,同時帶著幾聲壓抑到了極點的悶哼。
王天縱毫無顧忌的回過頭。
他的瞳孔瞬間凝聚起來。
視線中,王聖霄,宋詞,江上雨,古寒山已經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隨著李天瀾的彈指。
虛無的劍氣一瞬間從幾人身上的各個部位直接沖出來,帶著沖天的血花。
雙臂,雙腿,腹部,眼睛,鼻子,嘴巴。
到處都是鮮血在噴涌。
傷勢最重的王聖霄在劍意爆發的瞬間氣息直接就降到了谷底,眼神也變得黯黯淡。
王天縱的眼神閃過一抹猶豫,他回頭看著李天瀾。
李天瀾的表情依舊寧靜,但他的眼睛里卻閃爍著猙獰瘋狂的有些歇斯底里的獰笑。
他看到了王天縱眼睛里的猶豫。
但他卻沒有絲毫談判的想法。
如果這些籌碼攔不住王天縱出手。
王天縱同樣也攔不住李天瀾早就留在王聖霄四人體內的毀滅劍氣。
他的身體越來越近。
清醒過來的四人渾身不斷的抽搐著,劍氣涌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四人身上已經全部都是鮮血。
王聖霄死死咬著牙,眼神恍惚而黯淡的堅持著。
四人中,本應該是意志最為堅定的古寒山卻第一個忍不住失聲慘叫起來。
「救我!救我!快啊,救我!」
他仰頭無力的倒在地上,拼命的嚎叫著。
在他眼里升起了一道又一道的鮮血噴泉。
全部都是他自己的鮮血。
「不錯。」
王天縱的眼神重新平靜下來。
「夠不夠?」
李天瀾冰冷道。
「不夠。」
王天縱垂下眼皮,淡漠道。
李天瀾笑了起來。
他沒有想過王天縱的態度,所以他的任何態度,李天瀾都不會意外。
「我會隕落。」
李天瀾平靜道:「但他們四個,有一個算一個,今天都要跟我一起上路。王聖霄很不錯,陛下,他走之後,再給你二十多年的時間,你還能不能在培養一個如此優秀的兒子?」
「你似乎忘記了一樣東西。」
王天縱看著李天瀾笑了笑:「三年前救了你一命的東西,就是出自北海王氏,你忘了?」
三年前...
李天瀾眼神中光芒一閃。
三年前救了他一命的東西是中洲龍脈。
但王天縱說的不是這個。
如果再往前...
永生!
永生葯劑!
李天瀾看了一眼王天縱身後的四名年輕人,微微冷笑:「四份永生?陛下當真大氣。」
「一份就夠了。」
王天縱語氣冷漠的說道。
這樣的傷勢下,宋詞不會死,或許會武道盡廢,但死亡的概率不大。
他身上現在就有一份永生,給王聖霄就是。
至於古寒山江上雨...
與他何干?
「你攔不住我。」
王天縱又一步向前。
愈發劇烈的劍氣中,李天瀾猛然間哈哈大笑:「放馬過來!」
......
一直到走下帝兵山。
秦微白都不曾跟林楓亭說起過她和夏至的談話內容。
而林楓亭更感興趣的也不是這個,他更關心中洲的演習結果。
「贏了?」
林楓亭問道。
「贏了。」
秦微白點點頭:「現在的天瀾很強,不過我沒有看到最後。」
林楓亭腳步頓了頓,看著秦微白:「你不擔心?」
「當然擔心。」
秦微白笑了笑:「我也想要看到最後。但就怕夏至脾氣上來,不肯當著我的面妥協。王天縱會退讓,可女人很多時候,是蠻不講理的。我不留在那,她才有妥協的想法,既然如此,我就退一步好了。」
林楓亭隱約猜到了秦微白手里的那份資料是什么。
所以王天縱的妥協在他看來幾乎是肯定的。
他只是有些可惜,也有些慶幸, 心思復雜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份資料...」
林楓亭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我沒想到會用在這里。」
「我也沒想到。」
秦微白眼神中帶著思索的光彩:「不過也好,以防萬一,用在這里是恰到好處。」
她頓了頓,柔聲道:「我總不能什么都幫他的。」
「但那么一份資料,最多只能換來幾個月,或者半年的時間。」
林楓亭看了看秦微白:「不覺得可惜?半年之後又如何?」
「半年之後...」
秦微白伸了個懶腰,她絕對完美的身材比例在陽光中似乎帶著一層神聖的光芒:「到時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林楓亭沒有說話,他只是不動聲色的轉身,看著山頂的帝王殿。
夏至出現在了帝王殿的最上方,安靜的看著秦微白離開的方向。
她的眼神有困惑,有無奈,還帶著些許的輕松,極為復雜。
想了想,她嘆息著拿出了手機,撥打了王天縱的電話。
......
王天縱已經走到了李天瀾面前。
平鋪之下布滿附近所有空間的劍氣隨著他的前進徹底凝聚起來。
凝聚成了一束的劍意懸浮在李天瀾頭頂,帶著顯而易見的毀滅味道。
「我給過你機會。」
王天縱看著李天瀾的眼睛:「後不後悔?」
李天瀾抬頭看著頭頂的劍氣。
王聖霄幾人身上依舊涌動著鮮血。
李天瀾眼神有些遺憾,有些不甘,但最終化為平靜。
「我若不死,大不了重頭再來就是。」
他看著王天縱的眼睛,平淡道:「就算死了,黃泉路上,也肯定有人陪伴。動手吧。」
王天縱看著李天瀾。
沉默之中,李天瀾頭頂的劍意開始瘋狂旋轉。
一道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王天縱愣了下,眼神下意識的一柔。
他的手機里,只有這個電話設置的是特殊鈴聲。
所以不用看,他都知道是誰。
他知道對方此時也在看著演習,那這個時候能讓她打電話過來,也就意味著王天縱必須要接。
王天縱拿出了手機。
屏幕的備注只有一個字。
「至。」
王天縱按下了接聽鍵,柔聲喂了一聲。
「天縱,李天瀾不能動。」
夏至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嗯?」
王天縱發出了一個短促的音節。
「楓亭剛剛帶著秦微白來到了帝兵山。」
夏至壓低了聲音:「秦微白留下了一些東西,事關整個北海,李天瀾真的不能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天縱,先回來吧。」
後果不堪設想。
這是王天縱認識夏至以來第二次聽到這句話。
第一次他聽到這句話後不久,中洲就發生了那件影響波及至今的中洲叛國案。
王天縱默默掛斷了電話。
他不知道秦微白留下了什么。
但事關整個北海,後果不堪設想,這已經讓他有了必須要按捺住殺機的理由。
「夠了。」
王天縱語氣平靜的開口道。
漫天的劍意在瞬息之間消失無蹤。
李天瀾手指收起。
王天縱身後的四名年輕高手頓時止住了鮮血,無比虛弱。
「這一劍先記著。」
王天縱說了一句。
演習場內起了風。
王天縱的身影在突兀而起的風中逐漸透明變淡,隨即徹底消失。
王聖霄,宋詞,江上雨,古寒山四個人的身影也隨著王天縱消失。
一切不過數秒。
古寒山和江上雨的身體在空中墜落到了古行雲面前。
王天縱沒有出現。
空中那片磅礴宏大的劍意橫貫長空,一路遠去。
......
即將沖入演習區域的四萬大軍停在了大屏幕前。
大屏幕里,王天縱的身影消失不見。
李天瀾依舊靜靜的站著。
沒有那一劍,就不會再有戰爭。
李天瀾沉默了良久,才緩緩動了動身體。
他向前走了一段距離,將整個身體都被壓在土地里的清風拽出了地面。
「沒事就好。」
東城無敵和庄華陽擺脫了劍意,身體行動自如後,第一時間來到了李天瀾身邊。
李天瀾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出去再說。」
東城無敵說道。
幾人沿著李天瀾一拳轟出來的通道前行,沿途路過了一地的鮮血與屍體,最終走出了這片森林。
大屏幕依舊佇立著。
無數人眼神復雜的看著屏幕里的李天瀾。
四萬大軍已經整整齊齊的排列在森林之外。
空中的戰機開始散去。
但漫天彌漫的鐵血殺意依舊殘留。
李天瀾靜靜的看著他們,看著這些最忠誠於東城家族的精銳軍隊。
他們聽從著東城無敵的軍令。
甘願為他們心中的大帥赴死,也甘願去為他赴死。
李天瀾嘴角動了動。
他深深呼吸,抬起手,敬禮。
四萬軍隊神色肅穆,同時回禮。
一身是血的李天瀾臉色蒼白,但精氣神卻異常充沛。
對著面前浩浩盪盪一望無際的軍隊方陣,他深深彎下腰,輕柔卻傳遍全場的聲音在每個人耳邊回盪著。
「謝謝各位。」
浴血軍團李宗虎少將愣了愣,下意識的想要躲閃。
他抬頭看向了東城無敵。
東城無敵笑了笑,緩慢卻堅定的點了點頭。
還在保持著敬禮姿態的李宗虎放下了手臂。
下一秒,在無數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
四萬大軍。
站在李天瀾面前的整整四萬人面對著身前那個深深鞠躬的年輕人,同一時間單膝跪地。
場面徹底凝固。
如此躁動,如此庄嚴,如此肅穆。
就像是在宣誓一般。
四萬人整齊的聲音響徹雲霄,在天空學院里回盪著,久久不散。
「邊禁軍團,見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