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宮主的聲音頓了頓,輕聲道:「雪國完了。」
李天瀾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沒有想到賈德林會遇刺身亡。
更沒有想到東城無敵會揮軍雪國。
輪回宮主總結性的話語中隱藏了太多的細節,李天瀾靜靜的想著,內心復雜。
戰爭怎么可能沒有風險?
百戰百勝的名將亦有戰敗隕落的時候,雪國是超級大國,軍力尤其強盛,東城無敵揮軍進入雪國,勝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如果失敗,亦將是萬劫不復的結局。
結果他還真就這么做了。
東歐戰爭發生至今還不到二十四小時。
身在幽州的東城無敵已經打到了距離科莫斯不到兩百公里的地方。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東城無敵在得到消息的時候根本就不曾有絲毫的猶豫,他在最快的時間里動身,在最快的時間里下令,在最快的時間里集結軍隊,同樣在最快的時間里發動了戰爭。
那個時候身在雷基城的李華成還沒有危險。
而他這樣的行動,甚至來不及阻止任何會議。
這其中承擔的風險,李天瀾自然也清楚。
他轉頭看著摩爾曼斯的方向。
那個此時此刻帶著大軍扎根雪國逼近首都科莫斯的男人,此時此刻在想些什么?
一只溫潤的小手握住了李天瀾的手掌。
東城如是對著他眨了眨眼睛,小聲道:「爸爸來了。」
「是啊。」
李天瀾輕聲道:「他來了。」
輪回宮主飛快的掃了一眼李天瀾和東城如是握在一起的手掌,平靜道:「這里現在已經不是你可以參與的戰場,我跟你說過,終局之戰,跟你沒有關系,回去吧。」
「不行。」
李天瀾毫不猶豫的開口道。
「我說過,我來這里,就算沒有意義,也要看看。」
他頓了頓,繼續開口道。
輪回宮主的聲音微微顫抖:「看我嗎?」
李天瀾沒有說話。
「不管是看誰。」
輪回宮主自嘲的笑了笑:「戰爭結束後,小白會回到你身邊,你想看林先生,現在看到了,想看我,現在也看到了,看燃火,燃火也在這里,至於劫...」
「他現在已經不在摩爾曼斯了,他殺了阿瑞西斯,殺了教廷三千最精銳的聖裁武士後就離開了,至今行蹤不明,除了這些,現在的摩爾曼斯,應該沒什么值得你看的人了。」
「那也要看看。」
李天瀾語氣平靜。
「我說過了,回去!」
輪回宮主的聲音猛然抬高,變得尖銳凌厲。
李天瀾毫不畏懼的看著他的眼睛:「憑什么?」
輪回宮主的胸膛輕輕起伏。
「我帶人殺到了這里,搭上了數百條人命,我不確定這么做有沒有意義,但現在我沒有進入摩爾曼斯就回去...」
李天瀾自嘲的笑了起來:「那就真的沒有意義了。」
「你就算去了摩爾曼斯,也什么都做不了。」
輪回宮主的聲音冷漠的近乎刻薄。
「那我也要去。」
李天瀾靜靜道。
他沒有強調什么,但卻必須要去摩爾曼斯。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強烈,他說不清是因為什么,但他就是想去,不顧一切。
輪回宮主眼神恍惚。
眼前依舊是茫茫黑夜。
但無邊無際的深沉永夜里似乎鋪上了飛雪。
茫茫的白籠罩下來,驅散了時光。
很多年前的夜晚,她似乎就站在那片白雪中,阻止著那個男人。
「不要去...求你。」
「我帶人殺到了這里,現在回去,有什么意義?」
「你就算去了,也什么都做不了的啊。」
「那我也要去。」
時光匆匆。
無數的畫面開始重疊。
輪回宮主笑了起來,她的眼神無比凄然。
她不知道今日自己有沒有說錯。
但她當年卻真的說錯了。
當年的那片白雪中,他去了他想去的地方,終歸是有意義的。
所有的意義,在於終結。
他到了那里。
然後死在了她的懷里。
「回去吧。」
輪回宮主喃喃說著,她的語氣柔軟的近乎哀求。
李天瀾整個人的心臟似乎狠狠抽了一下,劇烈的疼痛讓他的身體微微搖晃,他看著輪回宮主的眼睛,語氣沙啞:「我不會回去,而且,我有一個要求。」
「什么?」
輪回宮主怔怔出神。
「讓我...」
他深深凝視著輪回宮主的眼睛:「看看你的臉。」
輪回宮主身體僵硬了一瞬。
燃火的身體也僵硬了一瞬。
時間短促,分分秒秒。
不知過了多久,輪回宮主才輕輕點頭:「好。」
李天瀾的手顫抖了一下。
輪回宮主伸手摘下了自己的斗篷,她的手掌放在了眼前的面具上,緩緩摘下。
輪回宮主的真容出現在了李天瀾眼前。
歲月似乎是在無情的流逝著。
面前的臉龐有些浮腫,皮膚已經松弛,但五官清秀精致,依稀可以看到當年的模樣。
輪回宮主看著李天瀾笑了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李天瀾搖了搖頭。
他真的沒有失望,但內心不知為何,卻是一片空盪。
輪回宮主重新帶上了面具。
李天瀾向後退了一步,幾乎倒在了東城如是懷里。
細微的風聲中,他低聲的喃喃自語響起,只有東城如是一個人聽得到:「都是假的...」
他無力的身體掙扎了兩下,勉強恢復了力量。
周圍浩浩盪盪的雪國大軍還在撤退,無邊無際的人群在遠方蔓延過來,根本看不到盡頭。
而隱隱約約,前方摩爾曼斯的廝殺還在繼續。
李天瀾直起了身體,艱難道:「進城!」
「我說過,你不能去,這里本來就跟你沒有關系...」
輪回宮主皺著眉。
「我說過了,進城!!!」
李天瀾突然變得無比暴怒,他的雙眼通紅,死死的看著輪回宮主,整個人的臉色甚至有些猙獰:「進城!」
輪回宮主身體微微一震,低下頭。
燃火站在她身邊,一動不動。
李天瀾不再管她,大步朝著摩爾曼斯的方向走了過去。
身後幽幽的嘆息聲清緩的響了起來。
輪回宮主的聲音靜靜地,冷冷的:「那就進城。」
......
遠隔千里的戰火與硝煙中,父子二人的重逢並沒有旁人想象中的訓斥。
劍氣在父子二人身上滿眼,林楓亭和林悠閑的身影在所有人的視線里消失,林楓亭看著前方撤退的雪國軍隊,沉默了很久,才搖了搖頭:「不讓你來你還是來了,怎么樣,這一路感受如何?」
林悠閑愣了愣,張開嘴巴,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感受如何...
這一路上他有太多太多的感受,他本以為可以滔滔不絕的將所有情緒都形容出來,可話到嘴邊,他卻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一幅幅的畫面在他腦海中回放。
李天瀾在雷基城的會議室里下令出發。
彌漫的戰火中,他的身影站在了車頂。
劍光照耀下,數百人的團隊沖開了軍團的防線,怒吼著的元帥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
無數的感受,無數的措辭在他心中醞釀著,但他一時間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說。
「說不出來,那看起來是真的有感受了。」
林楓亭笑了起來:「還記得東歐亂局之前我問你的問題嗎?」
「記得。」
林悠閑猶豫了下,點點頭。
在東歐亂局爆發之前,他以秦微白弟弟的身份跟李天瀾見了面,別別扭扭的喊了李天瀾這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家伙一聲姐夫。
那個時候,林楓亭就曾經跟他說過,讓他好好想想今後的道路。
「想好了嗎?」
林楓亭看著自己的兒子,眼神柔和。
林悠閑猶豫了下,低聲道:「爸,我想留在中洲,留在天南。」
林楓亭輕輕嘆息。
他之所以不讓林悠閑參與到如今的亂局中,除了不想讓他面對誰都無法掌控的生死之外,也是不想聽到林悠閑現在的決定。
無比狂野的戰爭足以燃燒每個人的意志。
林族在避世。
而狂野而激情的戰斗卻可以燃燒林悠閑的心智。
戰爭如烈火,燃燒一切。
可以預見的是,林悠閑今後還會經歷很多,而經歷了這些的人,又怎么會甘心避世?
今晚的林悠閑有很多感受。
這些感受他現在或許還不能清晰的說出來,但卻足以促使他做出最後的決定。
「真是累啊...」
林楓亭搖了搖頭。
「爸。」
林悠閑欲言又止。
林楓亭看了他一眼,輕笑出聲:「你決定留下,那我會按照我最初的想法來做, 林族未來的二十年,我會交給秦微白,二十年後,我會把林族交給你妹妹,至於你...你想留下,那便留下吧,林族在中洲,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分支了。但我們最初的根,還是在這里的。」
這一刻他想到了輪回宮主所說的氣運,想到了庄園里的白霧,想到了背負龍脈的李天瀾。
林楓亭靜靜的想著,平靜道:「你可以留在中洲,但我希望你能知道,你留在中洲是為了什么。」
「促使你下定決心的,和你今後的目標,是兩回事。」
「為了林族。」
林悠閑遲疑著:「為了中洲。」
林楓亭笑了起來。
為了林族, 這句話他並不意外。
為了中洲。
只有這句話,才是他可以稍微放心的原因。
這起碼意味著一夜之間,兒子已經成熟了很多。
不遠的地方,李天瀾朝著輪回宮主吼了起來,他甩開了輪回宮主,大步向前。
林楓亭靜靜看著這一幕。
他的眼神有些憐憫:「終於...還是要進城啊。」
.......
城內的戰斗愈發慘烈。
雪國已經下達了放棄摩爾曼斯的命令。
軍隊在撤退。
但數十萬的軍隊撤退本就是極為麻煩的事情,能夠第一時間往回走的終究只是還不曾正式加入戰斗的軍隊,而在摩爾曼斯城內的各大軍團卻依舊在茫然的廝殺著,幾大軍團的軍團長早已隕落,高層殘缺不全,中層軍官傷亡慘重,短時間內,有效的命令根本無法傳達進去,城內的士兵面對著敵人,只能戰斗,不斷的戰斗。
天都煉獄組成的方陣已經縮小了大半,無數的精銳已經永遠的留在了這座殘破的城市里,跟雪國戰斗,跟北海軍團廝殺,與輪回宮碰撞,與極地聯盟糾纏。
神始終站在最前方,但無數的攻擊從四面八方出現,天都煉獄不斷減員,唯有最前方那道劍意始終強盛無匹。
自開戰以來,這一直都是縱橫在整個戰場上最為強勢的劍光。
超越了巔峰無敵境。
即便是全盛時期的暴君,面對這道劍光也不敢正面沖鋒。
神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
浩瀚的劍氣開始變得凌亂。
將近一日一夜的廝殺,他始終緊綳著的身體終於開始漸漸的不堪負重。
他的狀態在下滑,磅礴的劍氣范圍也開始縮小,而眼前的敵人依舊是在四面八方,一望無際。
遠方的雪國人群里凌亂的喊著什么,聲浪越來越大,逐漸的,雪國的軍隊開始後撤,可早已殺紅了眼睛的輪回宮與北海軍團拼命的斬殺著一切的敵人,隨著雪國的後撤,整個局面變得愈發混亂。
神看著眼前的局勢,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輕聲道:「破曉。」
「殿下。」
一身是血氣息已經極為虛弱的破曉走了過來。
「我們輸了啊。」
神輕聲道。
破曉沉默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帶著一種極為復雜的語氣開口道:「是啊,輸了。」
「我不喜歡這樣的戰場,因為這樣的戰場,就算想認輸都不行。」
神輕輕的說著:「不過終究還是有機會的,雪國在退場,我們認輸,這也是唯一的機會了。」
破曉抬頭看了神一眼。
神的臉龐上滿是疲憊:「所以...認輸吧。趁亂,我們撤...」
他的話語還沒說完,就猛然頓住。
那一瞬間,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蒼白。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他抬起頭,看著遠方的長空。
下一秒鍾,幾乎所有人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起抬頭。
城外,即將進城的輪回宮主抬起頭,眼神逐漸變得灼熱。
李天瀾眼神明亮。
林楓亭表情復雜。
暴君在城里不斷摩擦著自己的手環。
北海王氏逐漸出現了歡呼聲。
無比寂靜的氣氛突然出現在戰場中。
所有人都在看著遠方的天空。
遠方的天空在動。
確切的說,是在撕裂!
茫茫的天地在一剎那間似乎已經徹底消失。
無法想象的磅礴劍氣從遠方如同汪洋海嘯一般涌動過來。
劍氣將天空撕裂成了劍的形狀。
劍光在飛散。
成千上萬,上十萬,數十萬。
數之不盡的劍光在夜幕下燃燒起火。
整片遠空都亮了起來。
無數的劍光在空中飛舞著,幾乎要占據整個世界。
生生不息的劍光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從天空一路蔓延到大地,如同一片吞噬天地的風暴。
那片風暴越來越清晰。
所有人的視線里清晰的出現了一把又一把劍。
數之不盡的劍影在天地間飛舞穿梭,千米萬米。
恢宏的遮住了天地的劍幕里,似乎有人在天空中行走,一步千米。
他所過之處,無數撤退的雪國軍團被徹底撕碎毀滅,於是劍幕變成了一片血色,血紅色的光芒充斥天際。
破曉目瞪口呆。
神的身體微微顫抖。
所有人都在盯著劍幕中的那道身影。
「天驕...」
神的聲音響起,帶著巨大的壓力,無比艱難。
平原,高山,大海,天地。
都在腳下。
八月二十四日夜。
雪國承認失敗徹底退場的時候。
從雷基城到摩爾曼斯。
跨越了千里,數個時代中唯一的天驕正式進場。
鋪展到整片天地的猩紅劍幕中,號稱劍皇的他站在最高處,俯視著無數年的時光,俯視著無數個時代。
至高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