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民國替身前女友(19)(2 / 2)

紀澤跟女弟子說了,他要帶她回故鄉落葉歸根。

一開始答應得好好的,他也滿心歡心收拾行李。直到一天夜里,他陪幾個朋友外出喝酒,當做臨行餞別,原本是打算不回去的,他這樣跟女弟子說了。後來朋友有急事走了,他也坐著黃包車回去了。

那天下了雪,夜色很明凈,女弟子穿著那身他買給她的紅段子旗袍,靠在另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身上,由著他色眯眯折騰。

「小騷蹄子,你這么盪,你家師傅知道了該多傷心。」

「督軍,咱們風流快活,管旁人做什么?再說了,我可比不得我師傅啊,那眼神就跟勾魂似的,說話也甜甜蜜蜜,不曉得跟多少人有過一腿,才爬上了老板的位置。」

「你那師傅長得的確還可以,比我可是俊多了,你就不動心?」

「呸,不過是個戲子,外表好看又有什么用?這戲子,薄情得很,演一套說一套做一套,那有什么真心可言,他就是看我年紀小,不懂事,想哄了我的身子去。還不如督軍待我好。」

「哈哈,好,督軍沒白疼你!」

原來在她心里,自己的付出只是一場笑話嗎?

戲子無情,呵。

他精神恍惚著,碰到了身邊的梅樹,發出的聲音把兩人嚇了一跳。

第一個反應是,他扭頭就跑。

明明不是他的錯,為什么要躲?

他也不清楚這是為什么,大概是做慣了登台的戲子,連思想與行動也變得像話本一樣僵化了。

他習慣了在別人的故事里深情演出,自然的流淚,自然的放手,縱然遍體鱗傷,也有著盪氣回腸的決然與勇氣。然而在自己的故事里,無可復制的人生里,他卻一次次茫然了,不知所措——沒有人告訴他怎么演才算「完美」。

他一路跑著,沒有停下來。

迷路了。

他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紀澤跌跌撞撞闖進了一戶人家,這里面住著一對年輕的夫妻。

他看著男主人的熟悉模樣,想起來了,這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男人身邊還站著一個婆娘,穿著銀藍素白的襖子,挺著隆起的肚子,一臉的幸福。

這婦人他也認識,是秦家的小姐,他的表妹。

之前她留過洋,回來之後滿臉高傲,上流人的架子學得十成十,讓他看了就覺得倒盡胃口,受不了,立馬讓紀家去退婚了。沒想到才過不久,紀家就倒了,秦家也受到了牽連,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聽說是跟一個富商跑了。

院子不算大,井口邊散著一些簡陋的鍋碗瓢盆,栽種著一棵剛剛發芽的楊梅樹,一條麻繩掛在樹梢兩端,上頭晾曬著男人與女人的衣物,其中有一只洗得發亮的紅色撥浪鼓。

丈夫似乎剛剛從外頭回來,大冷天里冒著一頭熱汗,他是給人拉黃包車營生的,干的是苦力活,比起以前那種身嬌體貴的少爺生活,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人長得高了,結實了,膚色也黝黑不少,若不是他那一口字正腔圓的流利話,紀澤還真以為他的弟弟被誰掉包了。

紀池一向不愛上進,他沒有自己混得這么好。

然而,卻比自己要幸福多了。

他有一個願意為他洗手作羹湯的女人。

洗盡鉛華呈素姿,現在的秦慧心才是他夢寐以求的戀人,可笑他之前看走了眼。

「這位先生,這么晚了,您怎么還在外頭呀?天太冷了,要不要進來坐坐?我夫君剛好買了點小酒,配些春筍豆瓣咸菜,暖和一下吧。」女人挽著鬢發,笑得溫婉如水。

「是啊,先生,進來坐坐吧。」紀池接過妻子手中的汗巾,也極力挽留他。「啊,你看,我家的小皮猴呀,再要三個月,就出來了,還沒取名字呢,先生一看就是文化人,要不給咱們指點指點?」

夫妻倆十分熱情好客,一點都沒有被生活的重負所壓倒。

真好。

真好。

他很羨慕。

他心里頭這么想著,卻又瘋狂嫉妒著,無邊的悔恨像黑洞一樣吞噬他。

如果……

如果還能重來,他必不負她!

「哎,先生,你的東西……」

紀池見地上掉了一個錦袋,撿起來就追過去,只是等他跑出外面一看,大雪紛紛揚揚,再也沒有見到那人衣衫華麗的身影。

「找不著人了,等他回來再交給他吧。」丈夫折返回來,拉了門栓,仿佛想起了什么,彎著腰將臉貼上了妻子的肚子,「小皮猴,你今天有沒有好好聽娘親的話?」

「娃乖著呢。」女人拂開丈夫頭上的雪屑。

「對不起啊,琳琅,讓你跟著我吃苦了。你要是早點出現就好了,我若還是少爺,你定是少奶奶,穿金戴銀,奴仆成群,哎呦——娘子,疼啊疼,你放手!」

「整天凈說一些沒用的話,你紀池要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少爺,我一個小乞丐,你能看得上嗎?」

丈夫意識不好,連忙陪個不是,「就算是小乞丐兒,娘子也是最美的!」

「嘴貧。」女人橫了他一眼,又說,「對了,慧心姐今天又過來了,我見她實在可憐,沒東西吃,就給了她幾個饅頭,她那商人丈夫真是混賬東西!先說好了,你不許生氣啊,怎么說她也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現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我得接濟她一下。」

「知道,知道,我娘子最是善良了……」

「笑得太假了,一看就是敷衍我的!哼!今晚不許跟我睡!」

「娘子饒命,為夫錯了!」

「不饒,我就不饒,跪搓衣板去!」

「娘子啊,看在孩子的份上,饒了我這一回吧……」

回去之後,紀澤接了一場戲。

霸王別姬,生離死別。

那應該是他演戲生涯中最輝煌的一幕了,滿座賓客為他飾演的虞姬流淚。

而他,在經久不絕的掌聲中——

自刎了。

重生了。

然而,重來一回,他依舊還是抓不住自己想要的。

紀澤含笑看著琳琅,將劍抵在自己的頸間。

「夫人,你還記得我們結婚證的證詞嗎?」

「不記得了。」琳琅說。

「不記得沒關系,我念給你聽。」

他溫柔的聲音裹藏著幾分情愫,輕得不可思議,「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真好啊。

「一場空,也罷……」

既然追尋的都成了幻影,索性留下來也沒意思,他要先走一步了。

倘若還有下一輩子,他倒情願只當個薄情的戲子,演著悲歡,演著離合。

到了台下,伸手抹淚,又是喜笑顏開。

吃今朝的梨花酒,賞明朝的女兒紅。

無心無肺。

永不入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