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水聲驚動了行駛途中的沈淮,這庄園靜寂得很,連飛禽走獸的聲音仿佛消散在慵倦的陽光之下。他察覺異常,放慢了速度。
一個濕淋淋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的不遠處,對他的沖擊不亞於白日驚魂。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
「沈淮……救我……」
水妖抬起那雙如煙似霧的眼眸,橫波瀲灧。
她軟軟倒了下去。
沈淮趕緊下車,摟人進懷。
她臉色蒼白如紙,柔軟蜷縮在他的身上,唇間那抹姝麗也成了干涸的血跡。
「冷……」她哆嗦起來,男人連忙脫下西裝外套裹住人,她此時渾身濕透,玉石般的肌膚在紗裙下若隱若現,然而他卻沒有半分旖旎的心思。
她為什么會在這里?
為什么會從水里爬出來?
為什么滿身傷痕奄奄一息?
沈淮不敢深想下去,他抱住人的雙手在發抖。無意間,他看見了那皓腕上的血痕,是被繩索勒出來的。
他突然想起這里還是蘇辭的地方,二話不說攬住人上了車,絕塵而去。
琳琅坐在副駕駛上,怔怔失著神。
「琳琅,沒事了。」他伸手想觸摸她的手,卻沒想到她會突然失控,抱著頭往車座上縮,抖成了篩糠,「別咬我!我會乖!別咬,好疼!我求你,不要……」她嗚嗚哭了起來,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沈淮緊緊咬牙,蘇辭那個禽獸,他竟然——
「琳琅,是我,我是沈淮,你看清楚!」他只好將車停在了一旁,雙掌捧起她的臉,「你好好看清楚,是我啊。」
「沈……淮……」她嘴里磕磕絆絆念著他的名字,「沈淮,沈淮,沈淮!」像是晦日撥開雲霧,她陡然撲到他身上,用力摟住脖子,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你怎么才來,怎么才來啊!」
沈淮不覺得疼,就算是疼,那也是他該受的。
是他來遲了。
「對不起,對不起!」他語無倫次,似乎只剩下了道歉。
懷里的人哭得暈厥過去。
他連忙開回到了自己的別墅,把琳琅抱上床後,迅速給家庭醫生打了電話,「程醫生,能不能麻煩你來一趟?」
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對方對著他搖了搖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不要。我不要看醫生。」
他只好做罷,陪著她說話,「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我……好多了。」她小聲回答。
沈淮的視線不自覺落到她的細頸上,那里有一大塊還未愈合的血痂,周圍青紫一片,尤為觸目驚心。
然而他這一眼又驚醒了對方內心深處的恐懼。
她開始驚叫起來。
「不要看,我、我這很丑,你不要看!」她手指使勁抓著被單,額頭不斷滲出冷汗。
「琳琅!你別怕,是我啊。」沈淮單腿屈起靠在床沿,試圖安撫她。
對方仿佛陷入了某種混沌又錯亂的情緒里,沖著他呆呆一笑,小獸般爬起來,在他驚愕的視線中,笨拙咬著他的喉嚨跟耳朵。
她在取悅他。
「你,不要生氣……我會聽話的。」
她怯怯的,宛如初生的稚子。
沈淮渾身發冷。
蘇辭摧毀了她的一切,把她身上的生機奪走了。
他恍惚想著,自己之前又何嘗不是在做這種惡劣的事?他被人傷害過,不再相信愛情,於是就把所有的怒氣發泄在無辜的女孩子身上,包括她。
他當著她的面出軌。
沈淮覺得自己混賬至極。
現在該是他遭報應了,他沒辦法保護心愛的女孩子,還讓她受到這樣的折磨!
沈淮哄著人睡下了。
他去了陽台,抽了一根煙。
身後驟然貼上了柔軟。
沈淮一驚,「你怎么跑出來了?」
「你不在,我害怕。」她輕輕地說。
他沉默,將手掌落到她的手臂上,溫柔摩挲著。夕陽的晚照映紅了他的眉目。
「我可以抽煙嗎?」
她忽然開口,拿走了沈淮噙在嘴里的香煙。
沈淮愣愣看她將煙支咬住,薄薄的金紙沾染唇瓣的紅。打火機「咔咔」的響,頂端燃起一縷幽藍的火焰,她湊近了,那香煙頭氤氳了血光。
細細的煙夾在她纖細文弱的手指里頭,香艷燃燒著。
沈淮見過女孩子吸煙的模樣,但沒有人像她這樣頹唐而靡麗,煙霧彌漫的時候,她那雙眼睛也迷離得過分了。
他突然害怕起來。
怕她想不開踏上歧途,一去不回。
女孩子感性至極,她們為了尋求慰藉,往往放縱自己,沉迷在酒色之中,從此深陷泥潭,無法自拔。很多人的沉淪與放棄,是從一支煙開始的。
她們以為煙酒能麻痹自己,其實只是自欺欺人。
琳琅「啊」了一聲,嘴里的煙被沈淮拽出來,扔在地上用拖鞋碾碎了。
「沈淮?」她又用那種朦朧又無助的眼神勾著他,仿佛對她而言,他就是唯一的救贖,離了他,她就活不了了。
將所有的希望積壓在一個人身上,無疑是一份很沉重的負擔。
沈淮覺得自己完了。
他竟然主動將麻煩摟上身,還想一摟就是一輩子。
「我以後不抽煙了。」他抬手捋起她耳邊的發絲,「你是我女朋友,應該認真監督我,也不許碰了。」
「從現在開始,我,沈淮,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頓了頓,「做一個真實又驕傲的人。」
他的面具戴久了,差點忘了怎么透氣。如果不是琳琅,也許他還混在風月場所中,像一團慢慢腐朽的爛泥,某一日橫屍荒野。
她總能給他帶來驚喜,讓他漸漸眷戀起在她身邊的感覺。
喜歡么?他不知道。
那應該是比喜歡更加鄭重的心情。
他想要她變回那個恣意驕傲的人,任性啊嬌蠻啊不講理啊也沒關系。
在此之前,他會守護好她,以一個堂堂正正又清清白白的身份,待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琳琅傻傻看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什么會說這樣的話。
「以後,我們,就好好在一起吧,不要管其他人了,我不在乎。你能接受過去那么惡劣的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他彎下腰,額頭相抵。
你看,像我這么糟糕的敗類,也有改正的未來。
你沒有錯,更不用因此懲罰自己。
我會慢慢變好,做一個稱職的男友、丈夫。
我會陪著你,走出陰霾。
別放棄,好嗎?我們才二十三歲,剛剛起步的生命,離死亡還差得遠。
「我們會有未來的。」他眼底刻著比深情更凝重的情感。
她哭了,又慢慢笑了。
琳琅張開了手,尤帶淚痕的容顏在晚霞下顯得清艷,只聽見她軟軟地說,「要抱。」
沈淮一愣,「好。」
男人緊緊簇擁著他的珍寶,笑容清爽俊朗。
她聽見他胸膛的心跳,嘭嘭嘭的,充滿著朝氣與活力。
染了蔻紅的指甲在上頭溫柔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