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的喧鬧聲由遠及近, 燕國公扯著韁繩, 放慢了速度。
空氣里是香燭的味道, 還混合著某種花香與婦人用的濃烈脂膏。
燕昭烈不能忍受這種慢吞吞的調子, 往後一仰, 利落滑下馬背, 雙腳剛踩到地上, 受傷的臀肉被拉緊,痛得他齜牙咧嘴, 突然間, 世子爺想起了什么, 張嘴呸呸了好幾聲, 然後才用寬大的袖子擦了擦唇角。
他老子投來一個十分嫌棄的眼光。
燕昭烈深吸一口氣,把當場弒父的沖動壓了下去。
父子倆皆是便服出行,做尋常的百姓打扮。
燕昭烈受了傷, 神情萎靡, 連張揚的銳氣也收斂了幾分,倒顯得不那么扎眼了。不過他眉目疏朗,面相俊美,姑娘們經過之時總會偷偷窺他幾眼。
他早就習慣了這種目光, 漫不經心走在燕國公的前頭, 兩旁是擺設了不少玩意兒的攤子, 除了頗受歡迎的胭脂水粉以及佛家用具, 臨時搭建的鋪棚里還有各地的書畫、珍錯、綾錦, 異域的珠寶、象牙、玉石, 宛如流光溢彩的錦綉堆。
也許是順眼,燕昭烈隨手撈起一個紅錦珠光盒,攤主立刻滿臉堆笑說這是駱駝商隊千辛萬苦從波斯交換回來的蜜合香,經過古方釀制,香氣醇厚而甘甜,素來有引蝴香的美稱。
燕昭烈拿起玉盒,湊過去聞了聞。
做這個動作時,他余光不經意瞥向前面,熟悉的眉眼猝不及防映入視線中。
燕昭烈瞬間愣了。
不遠處,那人冪蘺的輕薄紗羅掀開了一些,一雙很明顯屬於男人的手正捧著她的臉。琳琅微微仰著下巴看人,頰邊嫣紅的流蘇被風吹得晃起了小秋千。從他這個角度來看,女子眼波宛如春水,抿著嘴角的笑容甜蜜極了。
她還從來沒有對他這樣笑過。
那一刻,名為嫉妒的情緒在腦海里橫沖直撞。
燒得他理智全無。
燕昭烈臉色陡然陰沉下來,布滿烏雲,抬腳就要邁步過去。
「你干什么?不給銀子拿了人家的東西就走,想當強盜啊?」後頭傳來燕國公的聲音。
猶如兜頭澆了一通冰水,青年的身體頓時僵住了。
他差點忘記了老頭子的存在。
看見琳琅跟別人這么親密,燕昭烈的心口上就像是爬滿了一窩肥碩無比的毒蠍子,咬得他神經暈眩,血液逆流,恨不得立馬沖上去,將那個可惡的男人五馬分屍、大卸八塊。
理智上告訴他,眼前是讓那個惡毒女人身敗名裂的最好時機,然而他更恨自己的不爭氣,身體竟比大腦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燕國公只見兒子的腳步生硬拐了個彎,轉過身,裝模作樣問那攤主蜜合香的價格,聲音比往常還要響亮。
這讓琳琅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父子倆的存在。
燕國公一襲玄色系紅綢的衣裳,雙手負在身後,側著身專注看那胭脂鋪棚里擺出的各色馨香脂粉,思索著哪一款更合適他如花似玉的小夫人。
「阿秀想——」
僧人剛要開口,柔嫩的手心堵住了他的嘴唇。
「別說話,別回頭,我們先離開。」
琳琅低聲道,扯了扯他的袖子。
鏡澄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很聽話跟著她走了。
兩人在擁擠的人群里飛快穿行,有了燕昭烈吸引國公的注意,他們眼看著就要順利脫身。
「小偷,抓小偷了!」
尖叫突然響起,一個矮胖的小婦人掐著腰,氣喘吁吁從琳琅身邊擦過。
平靜的湖水仿佛投入了一粒石子,人潮驟然騷亂起來,幾個熱血的年輕人當即隨著婦人的方向去追那個尖嘴猴腮的麻衣男子。
混亂之中,琳琅的冪蘺被一個年輕人腰間的玉鉤扯住了,對方跑得急,紗羅被驟然撕裂,露出了半邊的臉。
聽到響動的燕國公隨意掃了過去,只來得及捕捉到對方轉身後的窈窕背影,女子的腰肢纖細得仿佛沒有骨頭,盈盈搖曳如春月柳,令他想到了自家夫人妙曼裊娜的動人體態。
燕國公本想收回視線,只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女人的走路方式特別熟悉。
熟悉到他不容錯辨。
某個念頭突然清晰起來。
他眯起了狹細而凌厲的眼,大步流星走過去。
燕昭烈的肩膀重重被撞了一下,他暗叫不好,連忙開腔,「老頭子你去哪里?我身上沒帶夠銀子——」
然而燕國公沒有理會他,走得越來越快,如同一陣疾風驟雨,摧得人心惶惶。
見這個中年男子面如沉水,氣勢駭人,旁人紛紛躲閃。
遠離了集會,喧嘩聲漸漸變小了,不遠處是一處青翠的小竹林,設有簡陋的茶寮,幾個趕路的行人在里頭喝著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