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想要出去的方法也很簡單粗暴,在燕國公上朝的途中,她趁人不備,直接打昏了送飯的婢子。對方身形與她相差無幾,琳琅端詳了她的臉龐片刻,給自己畫了個相似的妝容。
她順利從國公府中脫身,去了白馬寺。
昔日香火繁盛的佛寺,只有幾個僧人在殿外掃雪,頗有門庭冷落的凄涼感。
琳琅轉頭去了一處院子。
紙窗是大開的,著了單薄僧衣的人,迎著寒風,痴痴看漫天飛雪。才短短幾日,鏡澄形銷骨立,俊秀的臉龐上毫無一絲血色,也唯有眉間那粒丹砂殷紅奪目,提醒著此人猶在人間。
「阿秀!」
琳琅掀開了嵌著雪絨的兜帽,朱唇玉面,如同一株色澤嫣然的遠山芙蓉,俏生生立在風雪中。
和尚呆呆瞧著人。
好久,他才回過神來,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不是夢。
也不是妄想。
鏡澄竟連門也不開了,急急爬上了窗沿,動作比起往日的利落多了幾分笨拙。
他差點沒摔折在地。
可他已經無暇顧及背上的傷,腿上的痛,還沒站穩,身體自動跑了起來。
「噠噠噠——」
雙腳陷進雪泥里,發出簌簌的聲響,冰冷而刺骨的冰水瞬間浸濕了僧履。
鏡澄卻是滿心歡喜。
竭盡所能的,不惜一切的,飛奔到她的面前。
「阿秀!」
琳琅這次是尖叫聲。
那僧人如鹿般沖了上來,卻抱住了琳琅的腿,她身體不由得往前傾,整個人被舉得高高的。
甚至比鏡澄還要高出一個頭。
「我竟不是在做夢。」他說。
琳琅還沒說話,這和尚又念了一句,「罷了,做的也是美夢,沒什么可遺憾的。」
「噗嗤——」
心上人笑他這副傻里傻氣、患得患失的神態,慢慢低下臉來,額頭相抵,冰涼處蔓延出溫熱的情意,「你沒做夢。」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落地的花,「阿秀,我來了。以後,也不走了。」
鏡澄眼眶微微泛紅。
在他千夫所指、低入塵埃的時候,她來了,義無反顧的,來了。
「那你要跟我走么?」他仰著頭,干凈澄澈的眼眸曾經裝著他的佛,現在裝的是他的所愛信仰。
「去江南,去大漠,去你所有喜歡、願意停留的地方。如果走累了,我們就找一處水秀山清的地方,蓋一間草房,養一頭小牛,再犁幾畝小田,種幾樹桃花。再等幾個春秋,瓜熟蒂落,咱們就可以看那憨憨的小馬駒在溪頭剝蓮蓬了。」
「跟我走,好嗎?」
他赤誠地捧出一顆心,毫無保留的,讓她看纏繞在上面的相思紋路。
琳琅手指摩挲著他的秀美眉眼。
「好。」
鏡澄快活笑了。
他終於要成了她身邊的溫柔情郎。
「我很高興,你能跟我走。」
他揚起脖子,庄重地吻了吻她眉心。
可惜,我是沒有未來的罪徒。
怎能讓你跟我以身犯險?
鏡澄捏了捏琳琅的後頸,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琳琅失去了意識,軟軟滑落在他的身上,昏迷之前,她只見得那朱砂紅得濃烈,紅得張揚。
盛到極致,便是衰落。
「太遲了。」
他唇瓣在她耳邊溫柔開闔。
你來的太遲了。
從五月初六,第一次見你,到十二月二十三,最後一次見你。
如同蜉蝣的光陰,短暫得令他來不及沉淀,於是這份喜歡天真而莽撞,甚至帶著傷其身痛其骨的血腥。
來的太遲了。
讓他來不及度量潛生在血脈里的情愫是不是符合規矩,是不是符合禮法,只想傾己所有的,教她明白他的悸動。
再早一點就好了。
如果是四月初八就好了,來得及予你一粒結緣豆。
如果是正月十五就好了,來得及送你一盞紅花燈。
如果是他三歲就好了,來得及,把余下的年歲熬成三壇酸酸甜甜的青梅酒,埋在桃花樹下。
拜堂時開一壇。
滿月時開一壇。
暮雪白頭時,再開最後一壇。
如果再早一點就好了,在雪中,他這么想著,固執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