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難道您就這樣讓他們跑了?」
室內響起一道女聲。
琳琅的身邊身子倚著窗, 正用帕子擦拭著唇邊的血絲,抬頭一看,女心腹滿眼都是心疼,恨不得立馬追出去將那王朝至尊父子給宰了, 好給她熬一碗人肉湯補補身子。
嗯,魔門小姐姐的戰斗力就是如此的彪悍。
「不然呢?」琳琅挑著眉尖兒, 合著唇縫的嫣紅,風情倦懶,「本座倒是把握將那小郎君的分/身留下,可是衍天帝,卻不是如今的你我可以力敵的。何況此處是劍門的地盤,真要鬧大了, 咱們說不定要長眠在這三尺深雪下了。」
女心腹一臉愧疚, 「都是春熙愚笨,遲遲沒有突破仙王, 讓陛下為難了。」
這樣貼心的心腹, 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啊。
琳琅招人上來, 給了一記溫柔的摸頭殺。
「無妨, 本座心里有數。」
心腹眼眸亮晶晶瞅她。
她家的陛下真是好有安全感呢!
琳琅微微一笑。
另一邊, 玉無雪被胖長老領著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這里安靜得出奇, 只剩下簌簌落雪的聲音。
胖長老停住了腳步, 朝著師弟努了努嘴, 後來意識到他已經看不見了, 就低聲提醒他,「師傅就在里面,不讓我們進去。還有那什么,老頭子正在氣頭上,師弟,你也知道這上了年紀的,多多少少有點怪脾氣,你呀,就多順點他點,說說好話哄哄人,老頭子那么心疼你,總歸不會太嚴厲的。」
胖長老沒說的是,這個老頭子不止是在氣頭上,而且達到了有史以來最恐怖的天災程度,跟著老頭子回來的師兄們個個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狠下心花了大把靈石保養的頭發又掉了一大片,可把他們給心疼壞了。
當然他們更心疼的是自家的師弟,好幾次想借著機會通風報信,讓師弟做好兩手准備,結果被老頭子一一識破了。
太上長老發了好一通脾氣,回來就將弟子們扔到角落反省去了,堅決阻止了他們為師弟求情的行為。
胖長老看師弟點了點頭,說了聲不必擔心,就獨自一人往里邊走了。
他心里不禁泛起嘀咕,應該不會有多大問題吧?師傅可是最疼他這個小師弟了,什么好的都緊著他,硬生生把他們這群弟子襯成了天殺後爹養的,更別說是罰他了。
一陣冷風吹來,胖長老跺了跺發麻的腿,視線不自覺落到了前面的黑碑上。
劍陵。
這里是劍門祖師們的埋骨之地。
玉無雪摸索著牆壁,慢慢走到了一處空曠的宮殿。
鼻尖涌進一縷香火的氣息,不濃也不烈。
「師傅。」
他長身鶴立,行了個晚輩禮。
「不孝孽徒,見了祖師,還不跪下!」
殿上炸開一聲大喝,四周寒氣森然。
他斂起眉心,掀開袍。
完完全全的,沒有任何反抗,「嘭」的一下,直挺挺跪了下去。
膝蓋骨與陰冷的石板重重碰撞,像是一塊碎了的玉石。
白發老人臉皮輕微抖動,見不得小弟子這種自虐的跪法,但想起他犯下的彌天大禍,心腸又硬了三分。
「玉門第六代弟子玉無雪,你可知錯?」
「弟子知錯。」
白發老人一口氣好懸沒提上來,往日他修煉快如風,現在是認錯快如風,麻溜得不得了!
一定是被那個女人給帶壞的!
白發老人見小弟子規規矩矩跪著,雙眼蒙著一條白色絲綢,腰身細窄清瘦,猶如一株覆蓋清霜的芝蘭玉樹,憐他近日的遭遇,不禁緩和了語氣,「那你可知道你錯在哪兒了?」
到底心疼了數十年的關門小徒,他若能迷途知返,做師傅的還能緊揪著錯處不放?
小弟子脊骨挺直,一如他昔日出鞘的劍鋒。
「弟子知錯,愧師傅多年栽培教誨,窺得道門始終。」
「弟子知錯,愧己身一劍指天立地,翻覆滄海乾坤。」
「弟子知錯——」
他雙手拂開,額頭叩著眾祖師的埋骨之地。
「是弟子三心二意狼心狗肺不知悔改欺師滅祖。」
錚錚的男兒傲骨,折了。
矜貴的男兒頭顱,也低了。
「請師傅,成全。」
白發老人氣極反笑,「好一個狼心狗肺,好一個欺師滅祖,玉無雪,你這是被什么女鬼迷了心,竟連生你養你的師門也不顧了!你看看你自己,都活成什么狗樣子了?你的劍骨還在,你自己反倒被一個女人給沒出息折下了腰!」
小弟子嗯了一聲,「師傅教訓的是。」
「師傅!難為你,竟還記得我是你師傅!」太上長老冷笑,「老子是不是該感到榮幸?」
「不管發生了什么事,師傅永遠是無雪的師傅。」他認真地說。
「好!既然你還記得——」太上長老目光陡然銳利,「那你對著祖師爺的牌位,響亮的,磕三個頭,說你只是一時鬼迷心竅而已,讓祖師爺開恩,饒了你這次。等出了劍陵,你僅僅只是我劍門的弟子,與任何紅塵粉黛再無瓜葛。」
他狠下心,「否則,我劍門斷容不下你這種貪得無厭的家伙!」
玉無雪猛地抬頭。
白發老人見到弟子這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一顆心也揪了起來,難受極了。
可他絕不能繼續放任這股邪風!
「師傅……」
小弟子嘴唇泛起慘白,臉頰僅有的幾分紅潤也褪得干干凈凈。
慌亂又茫然。
他想過師傅生氣,也想過自己會面臨怎樣的下場,甚至做好被師門冷落的准備。
可是,冷落與放逐,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在這終年大雪的劍門中長大,承蒙師傅看重,還有一眾師兄的關照,不教他有半分委屈。這里就是他的家,師傅要趕他走,那他……豈不是要做回無家可歸、四處流浪的孤兒?
「師傅……」
小弟子又低低喚了聲,略微嘶啞。
白發老人忽然想到撿到他的那一天,小小嬰兒裹在破爛的麻布里,皮膚凍得青紫,他甚至連眼睛都還沒來得及睜開,嗚咽著一口含糊不清的小奶音。如今的他,已是青年的模樣,七尺昂藏,玉冠高束,世間涼薄,也抵不過他眉梢勾勒的一抹恣意。
「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太上長老閉上眼,合攏顫抖的掌心。
淡薄的檀香里,一聲聲的「求師傅收回成命」喚到喑啞。
劍陵外,胖長老來回地走。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跑出來。
全是血。
「師弟!師弟你怎么了?你、你這身是怎么回事?」胖長老急忙上去攙扶他,剛摸上袖子,粘稠溫熱的液體讓他不禁哆嗦了一下。
「琳、琳琅——」
他鼻息微弱,反反復復呢喃著一個名字。
意識陷入混沌,頭疼欲裂。
玉無雪疼痛難忍,嘴里發出一聲急促、沙啞的尖叫。
胖長老焦急不已,「師弟!師弟你醒醒!」
「帶我去……找她……師兄……」
袖袍下探出一只手,如鷹爪般,姿態扭曲,胖長老被他抓得面皮顫抖,禁不住痛叫出聲。
「師兄……求你……她……我要……」
好疼。
他想見她。
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要見到她,興許就不疼了。
玉無雪不住哀求。
「好好好!師兄帶你去帶你去!」
胖長老也管不了那么多三令五申了,在師門禁地招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劍。
「噗嗤——」
青色小劍迎風見長,堪堪寬到了容納兩人的尺寸,胖長老咬著牙,將渾身是血的師弟拖到了劍上,正准備起飛,突然一個法陣擲過來,金色符文瞬間升騰,結結實實罩住了兩人,也攔住了他們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