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無雪滿頭霧水,他還什么都沒說呢。
「師傅,你聽我……」
「無雪,師傅想通了,與其拘著你,這輩子你都不會高興的!你放心去做你喜歡的事吧,師傅不會阻攔你的!」
「師傅,你是不是……」弄錯了什么?
白發老人憋回了眼淚,沖著身邊的弟子雷厲風行吩咐道,「去,去把老子最大的那只酸菜缸砸了,把最好的靈珠拿出來,咱劍門再窮,一份像樣的聘禮還是出得起的!不能平白讓人看低咱的身份!誰還不是金大腿啊!」
師兄們同樣拍著胸膛,紛紛表態。
「小師弟你不用怕,二師兄這些年也攢了不少的私房錢,夠夠的!」
「對的,你五師兄的美男烤鴨檔今年可受歡迎了,區區份子錢,不在話下!」
「放心小師弟,三師兄很久之前夜觀天象,掐指一算,早就知道你會有出嫁這么一天,從你七歲那年就給你備嫁妝了!嗷,師傅別打,我發誓,我就想想,沒引誘小師弟做壞事啊,哎喲,我的屁股,師傅你輕點——」
在三師兄的鬼哭狼嚎中,劍門迎來了最盛大最闊氣的一場婚禮,也是仙門與魔門的首次聯姻。
仙魔之戀結出了另一種的結局。
牽著紅綢拜見高堂,玉無雪還有些如墜夢中。
……可能是跳崖的時候出現了幻覺,要不他再跳一次?
他這么想著。
玉無雪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要是新婚之夜去跳崖,琳琅絕對會把他的腿打斷的。
婚後的生活與平常沒什么兩樣,但他的稱呼除了「小師弟」、「小師叔」、「流光仙尊」之外,又多了一個「王夫」。
是的,雖然師門給他撐腰了,但在魔門的大手筆「江山聘禮」之下,師傅跟師兄們還是沒出息,深深屈服在龐大靈石的魅力下,把他迅速打包給魔門,成了入贅的姑爺。
所以現在玉無雪不去跳天極峰了,改去跳幽域的幽冥橋了。
鬼看見他都要避著走,生怕自己在河邊一個打盹就被砸死了,真是太冤了,它們戰戰兢兢做鬼,招誰惹誰了。
琳琅算是服了這個間歇抽風的天道爸爸。
每次弄得遍體鱗傷回來,還不是她給照顧著呢?
到底是她折磨人呢,還是這人折磨他呢?
她想不明白,但還沒琢磨出來,胸口一陣反胃,吐了天道爸爸一身。
對方驚慌不已扶著她,一把脈。
有了。
於是天道爸爸傻了。
小家伙很是折騰人,琳琅覺得這出生以後肯定是個混世小魔王。
她不好受,轉眼就折騰孩子他爹。
孩子他爹總算消停了,也不去跳橋了,整日精心伺候她。
瓜熟蒂落,小魔王降生。
「哇——」
那哭聲洪亮,簡直算得上是驚天地泣鬼神。
琳琅吵得腦仁生疼,「閉嘴。」
奇異的是,娃娃好似聽懂了她的話,立馬把嘴巴閉上了,還使勁撅起小屁股,非要瞧他的母親長個什么模樣。
剛出生的嬰兒看東西是模模糊糊的,但這並不妨礙他興致勃勃揮舞小胳膊小腿兒。
要阿娘抱抱。
接生的女祭司就笑了,「一看就是個會疼娘親的,你要抱抱他嗎?」
琳琅被小討債鬼折騰了幾個時辰,正頭疼得很,「玉無雪那個混蛋呢?誰的兒子誰去哄……等等,這家伙不會又去跳河了吧?」
心腹咳嗽一聲,「王夫聽您哭了,也蹲在牆角,嗯,偷偷哭了一會,後來才出去了,也不曉得……」
話未落音,窗外投進一縷曙光。
天明了。
眾人怔了怔。
幽域是森羅鬼城,只有月,沒有日,唯有到了三月,上天才會吝嗇照進一抹明光。可現下分明是一月,哪里來的光?
難道是什么異象?
祭司正苦思冥想,聽見小婢恭敬喊了聲王夫。
那人身姿秀長,白衣翩然,眉眼略微疏淡,猶如月光映照的清霜,教人不敢輕易冒犯。可這位謫仙此時狼狽得很,衣衫被汗水打濕,鬢發凌亂,手里局促捏著一朵蔫了吧唧的海棠花,也不知他從哪里尋來的。
「傻站著做什么?還不快過來哄你兒子。」
琳琅瞪他。
他低低嗯了聲,先是把花放到她枕邊,又替人擦了擦耳邊的汗,掖了被角。
這才看向他的兒子。
女祭司趕緊把小殿下遞過去。
小殿下的胎發茂密,饒是如此,也遮掩不住那圓乎乎的大腦門。眼睛睜開了半點,水潤又朦朧,異常惹人憐愛。此時小家伙揮動著胳膊,傳達出要抱抱親親的意味。
年輕父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抱住了那軟軟的小身子。
如視珍寶。
父子溫馨相擁,心腹們突然有種要落淚的感覺。
「叭——」
一只白嫩泛紅的小腳丫惡狠狠踩在爹爹高挺的鼻梁上。
眾人:「……」
那小腳丫尤嫌不解氣,又叭叭□□爹爹美如冠玉的臉龐好幾下。
去死吧渣爹。
陛下說對了,小殿下果然是個混世小魔王來著,連人都沒認清楚呢,就干脆利落懟上了他親爹。
於是雞飛狗跳的生活開始了。
「哇——」
這是哭得凄慘的小殿下。
「琳琅,我、我沒有弄哭他,是他自己哭的!」
這是手足無措的天道爸爸。
又比如,「琳琅,琊兒又尿在我身上了。」
琳琅:「……」
她看這對不是父子,是天生的仇敵吧。
小團子長到兩歲,粘琳琅更緊,當然,也對親爹更加虎視眈眈了,堅決拒絕他靠近阿娘半步。
年輕父親憂郁著眉眼,身形愈發消瘦了,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跑他。
琳琅揉了揉額頭,她怎么就養了兩個討債鬼,小的一肚子壞水,大的心知肚明,還一昧縱容他,是不是傻了?
「你師兄來信了,說是他們打算組團逛人間的乞巧節?你要不要去?」琳琅問他。
其實這就是個幌子,劍門的師兄們生怕她欺負入贅的小師弟,隔三差五就要發來一份外交邀請,殷勤得很,尤其是琅琊降生後,一向矜持的太上長老也加入了組團申請,常常是一群人逛到半路,師公就帶著小徒孫跑路了,回來的時候滿嘴的油,也不知是偷吃哪戶人家的叫花雞。
「你去嗎?」男人一如既往問她。
琳琅白他一眼,「我要是不去,你半路走丟了,誰拎你回來。」
玉無雪微微笑了,柔聲道,「丟不了的。」
小團子看得忿忿不平,這渣爹又在用他的美色迷惑他阿娘了!是欺負他包子臉嗎!別得意,他也會長大的,到時候比他還好看!!!
一家人敲定了出游的日子。
轉眼到了七月初七,夜色如水,星河爛漫。
天道爸爸局促捏著袖袍。
琳琅卻抿了笑,「緊張什么?我都說,這身衣服是最適合你的,好看得很。」
她給他挑的是一件絳紅色長袍,腰系玉犀,襯得他身姿頎長,面容清俊,尤其在煌煌的燈火下,紅衣艷艷生輝,照得這雙清冷的琉璃玉眸有了人間的熱鬧。
玉無雪慣常白衣打扮,他第一次的紅衣還是當新郎官的時候,說是艷驚四座也不為過,可他從頭到尾都在注意她,自然沒有過多理會他人的驚艷。
「可是,很奇怪。」他為難蹙著長眉,鴉發梳著玉冠,謫仙風姿一覽無遺。
「有什么奇怪?」琳琅指了指自己的嫣紅羅裙,又指了指琅琊,「我還特意給琊兒換上紅肚兜呢,一家人就是要齊齊整整的。」
「……阿娘。」小家伙臉紅得滴血。
穿紅肚兜什么的,太羞恥了。
但是天道爸爸一下子就心理平衡了,變得從容起來。
小團子猛瞪他。
劍門的人早就到了,七嘴八舌圍了上來。
「師弟你瘦了,都成竹竿了,琅琊枕著你睡覺就不怕硌得慌嗎!」
「嗯,恭喜師兄又胖了十斤,很快就能打響劍門第一胖的招牌了。對了,五師兄的雞最近還好嗎?是不是又走丟了?」
「……」
得了,師門一枝花也就在母子面前裝乖,對娘家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胖長老痛心疾首。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師弟!
今日是乞巧節,對於夫妻的意義倒是非同一般,劍門的人很識趣,給一家三口空出了單獨逛街的特權。
晚風習習,街上到處是成雙入對,拖家帶口也不在少數。
琳琅一家三口的組合顏值太高,惹得路人頻頻回顧,還引來了一些覬覦夫人美色的地痞流氓,雖然最後免不了被那位謫仙丈夫暴揍得很慘,只能哭爹喊娘地求饒。
「走吧。」
揍完人的天道爸爸神清氣爽走出來,自然而然牽起琳琅的手繼續壓馬路。
小團子:「……」
你們是不是還忘了有個東西落在後面?
難道……他就是那個真愛的兒子?
他蹬著兩只小短腿噔噔噔沖上去,想要沖進了夫妻倆的手心,可惜個子太矮,直接竄過去了,差點撞到前頭的路人,還是玉無雪眼明手快抓住小兒衣領,把人晃了回來。
一計不成,小團子滴溜溜轉著眼珠子,忽然指著旁邊馱著兒子的男人,響亮地嚷,「我也要!」
他要折煞一下男人的威風!
玉無雪怔了怔。
小團子竊喜,果然猶豫了吧,放不下男兒的尊嚴了吧,很好,他這就向阿娘告狀,他根本不愛他!!!
小團子正組織著告狀的話,務必要凄慘動人,突然雙腳懸空,一陣天旋地轉。
小兒被父親拋了起來,兩條小胖腿正好架在父親的脖子上。
視線驟然開闊。
不遠處是一條青碧碧的河,有人正彎著腰,嬉笑放著河燈呢。
「坐穩了,別摔下去。」父親囑咐他。興許是之前懟師兄懟得過癮,年輕父親毒舌的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萬一真摔下去,鼻孔朝地,烙成了個大餅兒,我可不負責。畢竟我小時候也沒你這么胖。」最後一句輕描淡寫,簡直就是一萬點掉血暴擊。
小團子大怒,揪著父親的頭發發泄,「你才鼻孔朝地!你才是大大大餅!我胖你管我吶!!!」
盡管腦袋折騰成了雞窩,玉無雪很淡定牽著琳琅走。
年輕母親有些小孩心性,看見一串串誘人的糖葫蘆,央著夫君買。
她吃了一枚,又一手捧著,殷勤遞給了玉無雪,歪著頭笑,「很好吃的。」
玉無雪勾了勾嘴角,俯身咬了口,神色不變,說,「的確好吃,琊兒你也嘗嘗。」
「我不要吃你口水!」小孩子正在氣頭上呢,哼唧哼唧的。
父親語氣落寞,「……不臟的。」
小團子頓時僵住了。
又來了。
一個大男人成天憂郁做什么啊!
半晌之後,小家伙才心不甘情不願哼了聲,咬了一枚紅果子。
「啊我呸呸呸呸——」
好酸吶。
牙齒都快酸掉了。
小團子被刺激得眼淚汪汪。
「你們……」
小家伙氣得渾身發顫。
簡直令人發指啊!
居然聯手坑孩子!
卑鄙!無恥!
「哈哈,被騙啦,小笨蛋,真可愛。」
琳琅將臉靠在玉無雪的肩頭上,雙手搭著,笑得樂不可支。
小家伙氣鼓鼓瞪著兩人,都是壞人!
不久後,街上的人見著了奇異的一幕。
有一家人穿著紅衣,提著蟠螭燈,戴著昆侖奴面具,丈夫牽著妻子,脖子馱著一頭健碩的小馬駒,悠哉悠哉的,穿行在流轉的萬家燈火中。
他們坐上窄窄小船,小兒撅著屁股,奔到船尾,放了一串兒亮晶晶的河燈。
水波盪呀盪,河燈搖呀搖。
阿娘,牛郎織女怎么還不相會呢?咱們都放了亮亮的河燈,牛郎再瞎,總該認得路呀。小兒仰著腦袋問。
大概是喜鵲偷懶了吧。
咿呀喜鵲太壞了。
嗯,太壞了,不可以學它們。
小兒等啊等,沒等到喜鵲,反而揉著眼,困倒在母親的膝頭。
母親揉著眼,又歪倒在父親的懷里。
父親無奈搖頭,取下斗篷,把母子倆蓋的嚴實。
那後來呢?
後來星子們馱來了月牙,小船兒棹來了暖風,小河燈牽來了點點螢火。
一尾魚兒躍出粼粼水面,正殷勤搭訕著美麗的蟬娘。
正是熱鬧的時辰呢。
父親不知不覺睡著了,腦袋埋進了妻子溫暖的頸窩。
而小兒打起了淺淺的呼嚕。
干嘛去呢?
他去夢里找他的壞喜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