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看穿他的窘迫卻不說破,只是默默替他帶一兩塊愛吃的糕點,或是悶聲不吭給他縫一下衣服,雖然縫到半路,他的衣裳就被手殘的大師兄戳了無數個針孔,徹底破得沒法穿了。
但是,他知道,大師兄真的疼愛他的,完完全全履行了長兄如父的責任。
他早就把大師兄當成自己的親哥哥看待了。
如今李千機看到這位哥哥為了他,又是下跪,又是哀求,心酸難忍。他記憶中的大師兄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男,現在跌落紅塵,全身是泥。
「大師兄,不必為我求情,我不怪你……」李千機氣若游絲,又喚了聲,「哥哥,保重。」
他終於支撐不住,沉沉昏死過去。
元懷貞當場懵了。
「小五!!!」
他怒急攻心,胸口一痛,又噴了一口血,染紅綉花衣襟。
意識模糊之際,大師兄冷汗涔涔,指骨成爪,死死嵌著琳琅的腳踝,抓出血痕,力氣用到了極致。
「求您了……救救小五……」
琳琅將自己的腳從他手里拔起,抖了抖發皺的裙擺,走到一旁,觀看場中戰況。
她的前任丈夫門主大人是個深藏不露的武功宗師,他有備而來,脫身輕易,瞬息之間沒了蹤影。小秦帝同樣登峰造極,縱然沒有秦宮十二衛,依然能從穿雲一箭軍的手中脫逃,而且是毫發無損,離開之前,他眸光晦澀瞥了琳琅一眼。
三師兄公良瞻一把油紙傘在手,撐開之後,那傘面竟極其堅韌,抵擋漫天箭矢。他虛晃一招,將機關傘擲了出去,縱身躍下牆頭,身影消失不見,成為最後一個突破重圍的人。
暗處潛伏的荒帝走到長姐身邊,低聲問她,「要不要追?我親自出馬,應該能追回一個。」
琳琅搖了搖頭,「不用了,留下四五,就是意外之喜了。逼得緊,容易出事,讓他們先喘口氣吧。」
荒帝心領神會,他打了個響指,牆外的人馬迅速收拾殘局。
地面的血跡被拾掇干凈,唯有滿池的殘荷,保留了些許血腥的蹤跡。
數日之後,元懷貞幽幽轉醒。
他愣愣看著花鳥紅帳上的金頂,只覺恍如隔世。
「你醒了?」
身邊有婉轉輕柔的女聲,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芙蓉俏臉。
「你是……姑射公主?」
對方眸中泛著水光,「元公子,你太見外了,不要緊的話,叫我一聲明月吧。來,這是我熬的葯,你趁熱喝,涼了就不好了。」
元懷貞盯著她纏了紗布的手指看,鼻尖仿佛掠過一絲駭人的血腥,整個人頓時激靈,掀開被子就要下床,這一下牽動肩膀的傷口,他痛得僵直,只能拼命喘氣,緩解痛楚。
澹台明月慌亂不已,扶住他,「元公子,你的傷還沒好,御醫說了,近日不宜亂動。你放心,你的妻子還有兄弟,我已經命人好生下葬。」
「……什么?」
男人猩紅如血的眼睛嚇得公主一跳,「我、我也是好意,不然屍體放得久了,對亡者也不好。」
「屍體……你想清楚再說,哪來的亡者?」他語氣冰冷。
澹台明月頭皮發麻,仿佛面前不是活人,而是一具泛著寒意的精美雕像,更像是已死的亡者,「你忘了嗎,你擺酒那天,有仇人殺上門了,你的妻子,還有兩位兄弟,難逃毒手,被大火燒成了炭屍,救出來的時候面目全非,只剩下身上的兩三遺物,依稀能辨認身份。」
「難逃毒手,面無全非……哈……」
她當真是好狠的心。
元懷貞絕望無比。
最終,他沒救得了他們。
他失約了。
枉他一身通天醫術,起死人肉白骨,唯獨護不住這些弟弟們。
醫者捂住自己的眼,指縫淌出眼淚。
「元公子,逝者已逝,你節哀順變,我們還是要好好活下去……」姑射公主小心勸慰道。
「活下去?我一個只會連累師弟的廢物,怎么有臉活下去?」醫者仿佛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笑得岔氣,狀若瘋魔。
澹台明月銀牙緊咬紅唇,不知要如何開解這個遭逢大難的可憐男人,只得用手輕輕撫摸他的後背,幫助人順氣。
一只寒如冰水的手掌擒住她的手腕。
澹台明月心頭微跳,以為不近女色的醫者要將自己甩飛出去,她害怕得閉上眼,卻發現手心貼上了男人的臉龐。
「公主殿下,貞一無所有,你能不能……幫貞活下去?」
他烏發散落在雪色衣襟,嘴唇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脆弱得令人心疼。
澹台明月心軟得厲害,忍不住抱住他,吐露心意。
「明月對公子欽慕已久,會不離不棄陪著公子。」
不離不棄?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