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籌帷幄·君晚(中)(1 / 2)

AK小說 www.06ak .com,最快更新前女友黑化日常最新章節!

廂房內,檀香繚繞。

琳琅枕在君晚的膝蓋,漫不經心把玩著她手上的佛珠。

午後的日光透過窗欞的紋路,整串佛珠呈現一種棗紅色的光澤,溫潤而具有神性。

琳琅玩味地笑,「大靖佛宗林立,香火繁茂,可這鳳眼菩提,卻只有當令者能戴。我的姐姐,看來你是簡在帝心啊。」

當皇權成為至高無上的象征,當令者的喜愛成了唯一的權衡標准,任何世俗之物都逃不開私有的烙印。

這一串鳳眼菩提也不例外,它被諛者上貢了,從此離了佛前,戴在了尊者的手上。而尊者,又因為私欲與偏心,眷顧他枕邊之人,於是這菩提芽眼開在了君晚的腕上。

琳琅總算放心了。

她的阿晚姐姐確實混得不差。

大靖的規矩從簡,雖然沒有從昭的森嚴,但一個外姓皇後,竟然能戴得起鳳眼菩提,足以證明帝王之愛的份量。

而潑天的眷寵,到了君晚的眼前,只剩下冰冷的嘲弄。

簡在帝心?

「君王今日能送我鳳眼菩提,後天就能送妃子紙鳶秋千,又有什么稀奇的?」君晚戴著這東西,不過是為了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你看,絲蘿倚喬木,所以連選擇的余地都沒有。

事實上,她最不信佛。

也最厭佛。

那只是當權者為了收攏民心,推出的安撫傀儡罷了。

什么前世今生五蘊皆空,什么苦海無邊放下屠刀——

全是廢話。

亂世之中,女子的心若是太柔軟,不鋒利,又怎能應對這群豺狼虎豹?她放下屠刀,那無異於任人宰割!

謝相逢那廝握著她的手,含情脈脈地說,她是他的一生知己。

君晚演著自己的皇後本分,卻只想笑。

知己?左擁右抱、聲色犬馬的紅塵帝王,懂什么是知己?

她的抱負,她的堅持,她攜裹在血肉筋骨里的疼……他知?

他不知,一絲一毫也不知!

可她知。

她的琳琅知。

從血跡斑斑的囚車到九重春深的宮闕,她們是最懂彼此的人。

沒有人能越過她。

君晚低下頭,不出意外看到了一段雪青色劍疆。

如今小姑娘貴為昭後,可她始終戴著她的「定情信物」,即便它已經褪了色。

君晚神色緩和,溫柔撫著琳琅的頭發。

「對了,我這次來,還給你帶了份禮。」

琳琅翹起唇瓣。

「好呀,我最喜歡收禮了。」

君晚從腰帶取出一枚暗色小哨,放在唇邊,發出了奇異的音律。

那聲音低得琳琅聽不清。

很快,有人敲門了。

「嘭——」

一個重物被扔了進來。

是人。

一個男人。

琳琅背著手,好奇彎腰湊過去。

對方顯然被「處理」過,四肢綿軟,壓根使不出力氣,他掙扎著想跑,卻是徒勞的。

那奄奄一息的容色讓琳琅回想了半天。

「呀!」

她拍掌,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

「衛絕青,從昭楚州人。」君晚淡淡掃眉,「拖他的福,我得以保全。」

這男人就是當初押送囚車的官爺之一,年輕有為,皮囊又相當俊逸,頗受小娘子們的愛慕。

那一次,官爺起了貪欲,以送葯之名,點了琳琅入帳,差點將她拆骨入腹。

長公主因此記上了此人。

君晚是有恩必報,有仇必償,她對琳琅說,「禍不及旁人,他的父母親友,俱已庇佑,至於他,他辱了你,生死任你處置。」

也許在他人看來,女子的清白又算得了什么?值得以命相償?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

但在君晚看來,辱她好友者,死不足惜。

「他竟然落在你手上了。」

琳琅嘖了一聲。

「難怪我找他不著。」

被挾持的人質面色煞白。

「那么——」

琳琅斂著裙擺蹲了下來,一根手指點著對方的下巴,溫和軟著語調,「我該拿你如何是好呢?……我的好官爺?」

容經鶴最愛她這軟綿無力的腔調,似誤入狩獵場的天真桃鹿,溫順而無害。

落魄官爺也怔了怔,不自覺追隨著她的目光。

再也不是一身皺巴巴的素白囚服,王女換上了尋常娘子的裝扮。

蔥綠緞,小珠領,烏黑的鬢發間插著一枝小瓊花,迎春吐蕊,嬌小堪憐。可就是這樣一個小娘子,笑意吟吟,定奪著他一個七尺男兒的生死。

當冰冷的刀刃劃過脖頸,衛絕青嘴唇微顫,閉上了眼。

他後悔了。

後悔自己當初,因為輕視之心,竟把王女當成普通流放的弱質女流。他以為憑著自己本事,可以玩弄於股掌之上。

實在是大錯特錯。

衛絕青掌管刑獄,來往於流放之地,手下也不知押送了多少個亡國公主。

他從不出錯。

雲端之花跌落塵泥,被霜凍著,被雨泅著,摧折出一顆憔悴、敏感、急需依附的心。在事情還沒有塵埃落定之前,關押在囚車里的羔羊美人惴惴不安,迫切需要找個庇佑的對象。

而押送她們的官爺,就成了現階段的喬木。

為了生存,她們渴望攀附著他們,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美色。

男女互有往來,各取所需,這也是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衛絕青就不止一次,看到他的同伴,假公濟私,傳召美人入帳。破不破身先另說,狎玩一番是在劫難逃。那些個獲罪官眷和亡國優伶,哪一個不被轉手了數次?衛絕青心高氣傲,不屑於接手這些被他人染指過的貢品。

所以,他看上了名動九國、令天下男子趨之若鶩的琳琅王女。

——他怎么會錯得如此離譜?

王女再淪落,那也是一個「垂簾公主」!

而世間能聽政的女子,又有幾個?

只是現在想這個也晚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怕是要被王女開膛破腹以泄私仇了。

活不了了。

然而刀刃停留在他的唇邊。

「好俊的相貌。」她嘆息道,「若是冷了僵了,豈不可惜?」

衛絕青心跳加快。

王女是要放他一馬?

他禁不住胡思亂想,王女難道也對他……?

而下一句,衛絕青又從生還之地墜落深淵。

「不如去了子孫根,回去做我的內宦,日日賞玩……姐姐,你說這樣好不好玩?」琳琅轉頭詢問君晚的意見,如同天真貪玩的孩童,內里全是頑劣。

內宦?內宦!

衛絕青面皮抽搐,恐懼發散到每一寸皮膚。

昔日他視她如玩物,今日栽在她手上,對方何嘗不是將他當玩物!

他破碎嗚咽著,拼命地搖頭。

堂堂七尺兒郎,眼眶竟然因為懼怕而泛紅。

極艷。

紅得絕美。

若世間男子也如這般,在她掌心垂死掙扎,那該有多好?

琳琅的眼底蒙上一層淡淡的陰翳。

不如以血……來鑄她的權柄!

她的情緒陰暗,如蔓草荒煙,四處滋長,就在失控的當口,有人環住了她的肩,「好,都好,你想如何,姐姐都依你。」君晚將下巴抵住琳琅的頭,「只是,我要你記住,再大的恨,都不值得你以身犯險。」

她沉聲道,「與敵人同歸於盡,是最愚蠢的做法!」

琳琅一怔。

自從相識以來,長公主向來對她輕聲細語的,還不曾這樣嚴厲苛責她。

「我的王女,你聽明白了嗎?」

君晚眸色深沉。

琳琅歪了下頭。

「我的王女」是那豺狼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她聽得生膩,可從她家君姐姐嘴里說出來的,怎么這就那么稀罕呢?

「聽明白了!」

她揚起皎潔的臉盤,盪開了兩粒小窩。

君晚支著額頭,「明白就好……嗯,你莫要用這種柔情似水的眼神看我。」

琳琅笑得燦爛,「姐姐不喜歡?」

「……倒也不是。」君晚逗她,「我怕我對你無法自拔,拐了小美人私奔去嘍!」

琳琅笑倒在她懷里,嬌滴滴地喊,「客官自便呀!」

君晚驟然失笑。

招提寺,香火熏染,從昭第一國寺。

它的信徒向來絡繹不絕。

此時佛的金面迎來了一群放浪形骸之徒。

「爺,這煙熏火燎的地方,有甚可看的?」隨從沖著旁邊的年輕公子抱怨道,「還不如駐雲台的小曲兒來得有趣。」

「你這小子,腦袋里凈是一些齷蹉事兒,咱們爺像是那種被美色所迷的膚淺庸俗男人嗎!」

另一個隨從立即跳出來,忠心耿耿,為自家主子洗刷庸俗名聲。

「今天咱們是來辦正經事的!」

年輕公子一身紫緞錦袍,眉梢勾勒著欲說還休的情意,似是多情之人,他困惑抬睫,「我什么時候說要辦正經事兒?我是來看貌美的女菩薩洗洗眼的。」

他還嘆了口氣,「駐雲台動不動就倒貼,真是食如嚼蠟,一點滋味兒也沒有。」

隨從:「……」

畜生。

他又一次為自家主人的不要臉程度而震驚。

要不是他在宰相府里當家仆,他一定將這個地痞流氓般的男人從佛寺趕出去,免得玷污佛家凈土!

而先前那個「同流合污」的隨從頗為上道,「爺,快看,女菩薩出來了!」

解不器眼皮一撩。

「太矮。」

「那,那旁邊那個呢?清雅極了,一看就是大家閨秀!」

「太寡淡。」

「爺,穿紅衣的!」

「太騷。」

「……」

這位爺的法眼怕不是長在天上!

但隨從也不敢對年輕公子的喜好指手畫腳。

彼時,他們不遠處經過一行人。

錐帽少婦被小婢攙扶著上了馬車,發髻烏黑,鞋履潔白,輕紗之下,是裊娜如柳的腰身。

解不器一雙桃花眼細密地纏著婦人的衣裙。

隨從見他失神太久,小聲地說,「爺,你不是說,他人之妻,不可欺嗎。」

何止是他人之妻。

是朋友妻。

還是……帝王妻!

解不器一眼就認出那女子的身份,她前些日才接了金冊,再過不久,就要成了從昭國名正言順的後了。

他要敬著、遠著卻不能憐著、疼著的後。

解不器猶記得她第一次回東宮的場景。

當時他是太子的首席謀臣,極其優寵,便連太傅也要退一射之地。

從昭太子血洗了薄雲國,滅了琳琅王氏,原本應該是斬草除根,可他偏又將那金尊玉貴的公主留了下來,袒護在心上,出行則是全身覆紗,誰也不許窺見。

於是,謀臣也只能見到,裙擺之下,那雙踏進陌生皇城的玲瓏綉履。

那腳,應是又小又巧,如同一件精巧的玉器,任由太子在床榻間擺弄。

謀臣並未將這琳琅女放在眼里,她再得寵猖狂,也不過是將一雙玲瓏玉足踩在掌權者的胸膛上。

能翻出什么風浪?

直到,他扶持的莫側妃在她這里踢了鐵板。

謀深驟感威脅,欲要去除眼中之釘。

解不器向莫側妃獻上一條「去子固寵」的毒計,並栽贓陷害到亡國公主的頭上。

毒計成了,那位主兒跌落雲端,為證清白,不惜喝了絕嗣葯,還絞了頭發——那一幕真是驚心動魄,他接了太子密令,要他阻止此事,這也是解不器作為外臣第一次踏足琳琅閣。

白綢寫滿了經文,懸掛在梁木之上,被日光曬得一片雪茫。

箜篌聲清徹樓閣。

而檀香,空曠而寂寥,仿佛引人走進一個不復醒的夢境。

而他就在這寂靜的雪白之中,遇上了「眾生不及你」的那個人。

對於恥笑一見鍾情的紈絝子弟來說,那是天災驟降。

琳琅王女一身縞素,烏發披散,清冷的側顏在火光中隱約可見。

她在燒箜篌。

燒她最愛的鳳首箜篌。

解不器精通音律,平日也喜好把玩樂器,更是出了名的收集癖,九國名貴的、稀罕的、舉世難見的樂器,通過各種渠道流到他的手上。琳琅王氏的「箜篌一絕」,他早有耳聞,而琳琅王氏所珍藏的鳳首箜篌,是他一直都得不到的寶物。

聽說,這鳳首箜篌是琳琅女的嫁妝,要世代相傳的。

他更聽說,太子滅薄雲的前一夜,琳琅台上有王女獻曲招婿。

世人不但稱她是琳琅仙,更是箜篌神女。

她招到了婿,是樂流太子,儀容俊美,溫文爾雅,若是不出意外,兩國聯姻,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誰知當晚宮變。

這個竊國計劃由主臣雙方共同商議,解不器雖然不在當地,但環節為他所設,也算是全程參與,他只是沒想到太子竟然會如此倉促地發動兵變,按照預想,那應該是琳琅王女出嫁的那一日,儀式繁瑣,人多手雜,正好動手。

是嫉妒擊垮了太子的冷靜嗎?

解不器心想,誰能不為她的一滴淚而痴迷呢?

譬如此時,她並不流淚,只是輕輕撥弄自己的頭發,鋒利的剪子絞斷一截青絲,便讓解不器眉頭一皺。

也在失神的瞬間,她及腰青絲落地,切口到了脖頸。

東宮謀臣顧不得尊卑規矩,一手捆住她的手,一手奪下了剪子。

雙目接觸。

她認出了他,面容蒼白,「先生……」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女郎忍心毀之?」解不器沉聲道,虎口滴血,卻不感覺疼。

他只為腳下的頭發而可惜。

這么一頭黑如烏珠的發,受到多少年的愛護珍惜,她說剪就剪了?

她似是心灰意冷,自嘲一笑,「我國淪喪敵手,我尚且苟且偷生,原想罪女無顏,只求清白一身,中立世間,可我這一分輕薄的雪,總有人要輕之賤之。是,我是俘虜,是罪奴,是你們權貴任由把玩的戰利品,可我也是人,不是那豢養的啞雀。」

解不器心口微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