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千山萬水一杯酒(2 / 2)

墨桑 閑聽落花 2375 字 2021-01-28

「我也是你看到的花兒?那你跟我說說,我是從哪兒開出的花兒?」蘇姨娘斜看著李桑柔。

李桑柔笑起來,拖著長音,「雖然……可我真是不想說。」

「說吧說吧,我就想知道這個,我總得知道自己到底哪兒跟別人不一般,我身上那主貴的地方,到底在哪兒呢。」蘇姨娘抿著酒笑。

「當初,我准備搶城南那片私窠子,就想著,我得先知道武將軍是個什么樣兒的人,不是明面上的,是私底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就溜進了將軍府。

武將軍在老夫人那里,必定規矩嚴整,在夫人那里,想來也是要正襟危坐的。

武將軍和夫人出了名的舉案齊眉,你說過,武將軍和夫人,是伙伴。

那時候,滿江都城都知道,武將軍最寵你,寵你寵的昏了頭,寵到縱容阿清做了統領。

所以,我想著,要是想看看武將軍的真面目,我應該到你那兒看。」李桑柔笑眯眯看著蘇姨娘。

蘇姨娘眉梢揚了起來。

「頭一回到你屋里,我就趴在你屋里那個大櫃子上面,你進了屋,我看了沒幾眼,你就皺著眉頭四下里看,我就不敢再看你了。」李桑柔看著蘇姨娘。

「這事兒,我不記得了。」蘇姨娘仔細想了想,搖頭。

「嗯,頭一回,守到你睡著,我就走了,第二回,也沒守到武將軍,第三回,武將軍來了,我在大櫃上趴著,不看,就聽著。

你們倆動靜挺大。」李桑柔拖著尾聲,「武將軍不愧是一員猛將,身強體健,精力旺盛,你也不差,後來,我一直聽到你指揮著武將軍,快快!不要動,不要停!」

「你個死妮子!」蘇姨娘一巴掌拍在李桑柔胳膊上。

李桑柔哈哈笑起來。

「我當時就覺得,這么直爽明白的女子,真是讓人耳目一新,武將軍能那么聽指揮,也不是俗人。

回去後,我就殺了慶賴子。後來,又找機會,認識了你。」

「你是個姑娘家,我從來沒跟你說過這樣的話兒,也不知道你一個姑娘家,怎么懂這些事兒。」蘇姨娘抿著酒,神情自得中帶著幾分寥落。

「我是十一二歲,跟著家人逃難,和家人走散了,在江都城外,碰到個老鴇,說能給我找個地方干活掙錢,能讓我帶著阿清。

我就這么,落進了伎家。

沒幾天就破了瓜,疼極了,剛破瓜那一陣子,價錢高,一天也不許歇著,那些男人,都喜歡看血,哪怕不是他破的瓜,看著床上的血,他們也高興,跟破了個處差不多。」

蘇姨娘仰頭喝光了酒,李桑柔端起壺,給她滿上。

「後來,總算好了,沒有血了,可還是疼,疼得沒辦法。

姐妹們一起聊天兒,都說疼,都說是煎熬,說來說去,全是怎么熬過去的法子。」蘇姨娘長長嘆了口氣,「真是難熬啊。

熬了三四年,後來,有個行商。」蘇姨娘的話頓住,微微側著頭,出神的看著手里的酒碗。

李桑柔側頭看著她,等她恍過神來。

好一會兒,蘇姨娘嘆了口氣,「我都忘了他姓什么叫什么了,就記得是個挺秀氣的人兒,長的很好看,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說話柔聲細語,一直貼在我耳邊說情話兒,話很粗,不過他很溫柔,聲音也好聽。

他一點兒也不急,一點一點,一件一件的脫衣服,溫柔的像水,溫熱的水,那一回,不是我侍候他,是他侍候我,那是頭一回,我覺得真好啊,怪不得男人那么喜歡。」

蘇姨娘笑起來。

「後來,我就知道了,這事兒,不是煎熬,就是,你得想想辦法。

將軍肯把我抬進府,是因為他跟我在一起,痛快,他痛快,我也痛快。說我得寵是因為我會侍候人,是個狐狸精,這話沒說錯。」

李桑柔舉起酒碗,沖蘇姨娘舉了舉。

「我沒想到,你覺得我像朵花兒,竟然是因為這個。」蘇姨娘仰頭喝了酒,一邊斟酒,一邊笑個不停。

「你還記得將軍府有個仆婦,鄰居喝醉了酒,進錯了門,黑燈瞎火上錯床的事兒嗎?」李桑柔看著蘇姨娘問道。

「記得,你當時說過,要是兩個男人,也就是抹一把臉的事兒了。」蘇姨娘點頭。

「那個仆婦,被她男人打的死去活來,知道的人,一說起她,好像她從這件事後,就成了殘缺,比斷了一條腿,少了半邊身子更可怕。

可那個醉漢,就像衣服上沾了點兒灰,拍拍干凈,哈哈一笑,就過去了。

這不公道,不該這樣。

女人,應該和男人一樣,這件事上,要是男人不過是沾了點兒灰,拍拍干凈就好了,那女人也是這樣啊。

就像你,在床笫之間,男人是樂事,你也是,男人指揮你取悅他,你也指揮他們取悅你。

這樣,才是對的。」李桑柔慢吞吞道。

「怎么可能呢。」蘇姨娘嘆氣。

「怎么不可能呢,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就可能了。」李桑柔抿了口酒,笑道。

「我真喜歡你這樣,人家這么看,你偏要那么看,看到我這樣的狐狸精,你也覺得好。」蘇姨娘往後靠在椅背上,看著天井里艷紅的花兒。

「就是狐狸精才好啊。」李桑柔端起壺,壺里空了,李桑柔彎腰拎起酒壇子,再倒了壺酒。

兩人都不說話了,對坐喝酒,良久,蘇姨娘嘆了口氣,「這趟跟將軍過來,是我自己要來的。」

「嗯?」李桑柔看向蘇姨娘。

「將軍說我無畏,我不是無畏,我是厭倦了滿府的人,想歇一歇,喘口氣。

這里,你看,我就對著將軍一個人就行了,將軍的心思都在打仗上頭,早出晚歸,經常夜里也不在,多數時候,就我一個人,在這個小院里,走來走去,看看那個,看看那個,很輕松。

在杭城,和在江都城,每天睡覺,起床,吃飯,到處請安,陪著笑陪著小意兒,侍候將軍,在夫人身邊侍候,陪老夫人打雀兒牌。

我覺得我像個被人捏著提著的人偶,也不知道是誰提著我,經常恍惚中,覺得自己不在自己身上了,飄在空中看著自己笑,看著自己湊趣兒出牌。

好像就跟你在一起說話的時候,我是我,不是蘇姨娘。

認識你之前。」

蘇姨娘的話頓住,呆呆出了一會兒神。

「不記得了,好像就是認識你之後,我常常想,要是從很小時起,我能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我要怎么過日子,我去做什么。

要是現在,我能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我該怎么樣。

想的越多,越覺得現在這樣過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一天比一天模糊,模糊的連眉眼都沒有了。」

蘇姨娘垂著眼,一口一口抿著酒。

「這酒不錯,沒想到鄂州城里還有這樣的好酒。」李桑柔沖蘇姨娘舉了舉碗。

「嗯,確實不錯,雖然這是一碗離別酒。」蘇姨娘將碗舉到面前,看了看碗里的酒,仰頭飲盡。

「那就,就此別過。」李桑柔喝光了酒,將碗放到桌子上。

「從現在就開始么?」蘇姨娘拎起壺,給自己斟上酒。

李桑柔轉回身,看著蘇姨娘,笑著抬起手,認真鄭重的揮了下,轉身出門。

蘇姨娘坐著沒動,端起酒,一口一口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