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小乙正圍著中年人轉著圈,急急的說著話。
中年人四十來歲,明顯是個木匠,足足比宮小乙高出一頭還多,健壯自信,叉著腰,揚聲吩咐著木料堆上的幾個人,理也不理宮小乙。
宮小乙急的臉都白了,「……你那樣肯定費料,你看,你過來看看!我算過了,這樣肯定行,你過來看看!你聽一聽!你先聽聽。」
李桑柔離十來步看著,從急白了臉的宮小乙,看向蹲在不遠處,擰著眉看著的宮小乙他大舅孫作頭,以及周圍對眼前這一幕視而不見的諸工匠,忍不住嘆氣。
她找的這個宮小乙大管事兒,還真正是,沒人理會!
「你跟他說什么,他不聽啊?」李桑柔往前,站到宮小乙和中年木匠後面,問了句。
「大當家的,您來了,是那邊的斗拱,我想了個新法子,能省下兩根大料,黃作頭說不行,他都沒聽,他聽都沒聽,他就說不行。」宮小乙看到李桑柔,委屈的跟孩子見到娘一樣。
黃作頭回頭斜瞄了眼李桑柔,啐了一口,往旁邊挪了一步,接著指揮木料堆上的工匠搬木頭。
李桑柔嘆了口氣,示意大常,「讓他們先停下,都過來。」
「你,你,還有你,把你們的人都叫過來!」大常一聲吼。
周圍的叮咣停了停,各自看向各自的作頭。
「這是東家。」孫作頭站起來,揚手揮了揮,喊了句。
「這就是東家,這家沒大人哪。」
「真是個小娘子,她男人呢?」
……
作頭和工匠們滑下來,三五成群聚過來,看著李桑柔,指指點點、肆無忌憚的議論著。
「東家,這要是誤了工……」木匠頭兒黃作頭胳膊抱在胸前,居高臨下瞥著李桑柔。
「你覺得該怎么做?告訴他沒有?」李桑柔沒理黃作頭,只看著宮小乙問道。
「他不聽我說,他說我又不是木匠,說我連刨子都推不動,說我不懂。」宮小乙站在李桑柔身邊,在周圍工匠的注目下,寒縮起來。
「你現在說給他聽。」李桑柔示意黃作頭。
「他不懂!聽他說還不是耽誤事兒!他穿開襠褲的時候我就認得他,我還不知道他!」黃作頭厭煩的擰起眉,明確表示不想聽不用聽。
「你知道他是什么做法?」李桑柔看向宮小乙問道。
「知道,都是那么做,可我覺得,太費料,也費工,要是這么……」
「費個屁!老祖宗留下的,你能改?你算個什么東西!」黃作頭毫不客氣的啐了宮小乙一臉。
「掌嘴,輕點兒,別把牙打掉了。」李桑柔吩咐道。
大常上前一步,甩了黃作頭兩巴掌,沒怎么用力,也就是兩腮各添了幾道指印。
周圍的熱鬧喧囂瞬間沒了,一圈兒的工匠,瞪著黃作頭臉上的指印,下意識的縮起了肩。
「你不用跟我說,說了我也聽不懂。」李桑柔對著大瞪著眼的宮小乙,溫聲說了句,轉向黃作頭,「為什么不聽他說?他的想法,你是覺得做不出來,還是省不下來料,省不了工?」
「祖宗留下來的……」
「我問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再廢話就掌嘴。」李桑柔打斷了黃作頭的祖宗說。
「肯定不成。」黃作頭看了眼大常,沒敢強犟。
「問問那邊有會寫字,帶著紙筆的沒有,請過來一個,幫個忙。」李桑柔示意黑馬。
「好咧!」黑馬一聲脆應,幾步竄到外圍一大圈兒看熱鬧的長衫短衫前,一邊走一邊喊。
一遍沒喊完,就有個年青書生舉手,跟著黑馬過來。
「煩你寫兩份字據,應該叫軍令狀是吧?」李桑柔看著跟過來年青書生,笑道,「他,宮小乙,他叫什么?黃壯,立下字據,要是照宮小乙的說法,做不出來,挖宮小乙一只眼,做得出來,挖黃壯一只眼。
「你用哪只眼吊線?把吊線的那只眼給他留著。」
宮小乙聽的目瞪口呆,黃壯更是眼睛瞪的溜圓。
「大頭呢,拿幾個錢,讓人跑一趟,請個大夫過來。」李桑柔淡定吩咐。
「那斗拱,還沒拆呢,最少得十天……」黃壯黃作頭有些驚恐。
「不用拆,就在這兒做,現做,做個小點兒的,要做幾天?」李桑柔看著宮小乙問道。
「人夠,做小樣,半,半天。」宮小乙激動的抖著嘴唇。
李桑柔看著興奮的年青書生揮筆寫好軍令狀,示意黑馬,「讓他倆按手印。
「好了,你們,把木頭抬過來,孫作頭,替你外甥挑木匠。你的人你自己挑。開始吧。」
李桑柔往後,坐到小陸子不知道從哪兒搬來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示意可以開始了。
」小乙啊,我瞧她不像是光說說,我早就跟你說,早就跟你說過!你這個!「孫作頭膽子小,揪著他外甥宮小乙,抖著嘴唇,話都說不清了,他也不知道該說啥了。
」我心里有數!「宮小乙回頭瞪著他大舅,捶著胸口吼了句。
這些天,他憋屈的好幾回都想跳江算了!
「喂,你再不趕緊挑木匠,你外甥的眼可就沒了,還有你的眼,算個添頭吧。」李桑柔往後靠在椅背上,沖孫作頭揚聲道。
「我來我來!」
孫作頭的徒弟和大兒子急忙從後面擠上來。
「你們照我說的做,肯定行!我算過,我打過燙樣!」宮小乙被滿腔的憋屈憤懣頂著,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吼。
孫作頭的大兒子和幾個徒弟被宮小乙抓過去,宮小乙指著木料,說的又急又快。
「這沒啥比的,他是作頭,他說咋做就咋做!我管那么多干嘛!」黃作頭聽到一半,叫了起來。
這位女人東家,瞧她坐成那樣,就不是個好人,她旁邊站的那幾個,更不像個好人。
他惹不起。
「你這意思,不比了?」李桑柔斜瞥著黃作頭。
「你是東家,他是作頭,你們說什么就是什么,做不出來也不關我的事兒!」黃作頭背著手走到旁邊。遠離李桑柔。
「把他衣裳扒了,打四十棍子,趕出工地。」李桑柔吩咐道。
「好咧!」
黑馬一揮手,大頭螞蚱撲上去,架住黃作頭,順手扒下衣裳,黑馬左右看了看,挑了根趁手的木棍,揮起棍子就打。
大頭和螞蚱異口同聲,一二三數著數兒。
看著黑馬打完,大頭和螞蚱將黃作頭推出人群,李桑柔轉頭看向靜寂無聲的眾工匠。
「這份軍令狀,一會兒我讓人多寫幾份,宮管事把作頭挑出來,不論大小,只要是作頭,每個人都給我按上三份。
「以後,再有不聽宮管事的安排,非要照自己的法子做,那就是押上一只眼,開賭!
「宮管事要是錯了,我就要他的命。
「都聽清楚了?好了,干活去吧。」
一圈兒的工匠,悶聲不響趕緊各自回去干活。
孫作頭站在宮小乙身後,喉嚨發干,他真嚇著了。
「你過來。」李桑柔招手叫宮小乙。
宮小乙那股子憤懣沖出來的豪氣已經散了,臉色蒼白,站到李桑柔旁邊,先咕咚咽了口口水。
「這些什么拱什么梁的,能畫圖吧?你畫了圖,那些作頭看得懂吧?」李桑柔溫聲問道。
「能,能畫,能懂!」宮小乙趕緊點頭。
「嗯,那以後,哪一處該怎么做,要是照常規就算了,要是你覺得哪兒要改,就畫出圖,交給作頭。
「他們要是做走了樣兒,工錢全扣,還要賠出料錢,賠不出,你去找我,我去抄他的家,或是打斷他的腿。」李桑柔聲調溫和。
」好。「宮小乙不停的點頭。
那天,帥司府那位管事,跟他說,大當家不是善茬,讓他用心做事,真不是善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