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什么意思?這三篇文章天上肯定沒有,天上沒有這么差的,你這是要?」顧晞已經有點兒明白了。
「自古,文人相輕么。」李桑柔嘿嘿笑著,捻起筷子,挾了塊裙邊。
顧晞呆了一瞬,噗一聲笑起來。
這可熱鬧了!
「我以前聽不得人言,聽到有人胡說,就要打回去,大哥就教導我,說身居高位之人,要有容量,不可過於計較。」顧晞想了想,委婉勸了句。
「我又沒身居高位,再說,我也沒怎么著,就是誇誇他。」李桑柔不客氣的堵回了顧晞後面的話。
顧晞揚著眉梢,片刻,捻著筷子吃魚。
也是,就是誇誇,再說,信都送出去了。
……………………
隔天,鄒旺和棗花進了豫章城,見過李桑柔,當天就各自包船,往洪州各處查看指點各個遞鋪、派送鋪。
鄒旺和棗花趕進豫章城隔天,頭一批從建樂城過來的朝報、晚報,以及從江北各地寫往洪州,不多,可也不算少的信件,從鄂州順流,或是從黃梅縣過江,在江州分揀,遞往洪州各處。
豫章城外,李桑柔院子門口那桿順風大旗,挪到了派送鋪門口,換個地方迎風招展。
頭一天送進豫章城的朝報、晚報,從船上卸下,足足拉了兩三車,送進派送鋪,沒到午時就賣光了。
江北這朝報、晚報,在江南早就是人盡皆知,南梁的有識之士也早就上了不知道多少份折子,建議大梁也該有這樣上傳下達的小報。
南梁朝廷還真依葫蘆畫瓢的辦了一份,只不過,這份也叫朝報的小報,一版一眼,跟從前的邸抄沒什么大分別,甚至還不如邸抄。
南梁各地的士子聚會,罵本朝的小報,批評分析哪兒哪兒不如北齊,該怎么怎么做,成了固定話題之一。
現在,北齊的朝報來了,傳說中八卦低俗,卻熱鬧勁爆的晚報,也來了,但凡識字的,能買得起的,都按捺不住,趕緊買兩份回去開開眼。
付娘子也買了兩份,坐在廊下,細細的看。
這一天的朝報上,有戴計相寫的一篇關於糧稅的文章,從各路漕司該管哪些,鈔關該管哪些,各府縣該怎么做,一直到想開米糧行的商戶該怎么做。
最後還舉了個例子,淮安某家米糧行,鋪子多大,開在哪里,做哪些生意,需用哪些人手,擔哪些責任,交哪些稅,這樣怎么做,那樣怎么做,詳細明白。
通篇文章,沒有花俏,全是實實在在一步一步該怎么做。
付娘子看的驚訝不已,看完一遍,又看了一遍,抬眼看著正來來往往在天井里晾衣服的嫂子,笑道:「嫂子,杏花大舅找到活沒有?」
付娘子嫂子的大哥,在豫章城米行做經紀,上個月中,城里的米鋪突然一哄而起,各自收米收糧,沒人再去米糧行,還聽說米糧行虧了好些銀子,連那塊地兒都抵押出去了,就關了門。
「還沒有,早上去買菜,碰到我大嫂,我還問她,她說周邊縣里的米糧行,也都關門了,唉,大哥做了大半輩子經紀,又不會干別的。唉。」
一提起她大哥,付娘子嫂子就愁的不行。
她大哥也就算了,已經過五十了,年紀大了,可她那兩個侄子,全是自小跟著她大哥學做米糧行經紀,只會認米認糧做經紀!
「讓杏花大舅開間小經紀行吧。你看這上面這間小經紀鋪子,就照這間鋪子開。
「那些稻谷,杏花大舅掃一眼,就知道是幾等稻,是新是陳,空不空,又是出了名的誠實本份,開一間這樣的小經紀鋪,正正好。」
付娘子站起來,將朝報送到大嫂子面前,指著戴計相那篇文章給她看。
付娘子大嫂也是識字的,仔細看了,驚訝不已,「這真行?」
「肯定行,這個人,是大齊的計相呢。」付娘子指著戴計相的姓名。
「那這個給我,我這就去一趟我哥家。」付娘子嫂子把衣服往盆里一扔,一把抓過朝報就往外跑。
「哎。」付娘子一聲哎沒喊完,就咽回去了,算了,她再買一份吧,她還沒看完呢!
付娘子叫過侄女兒杏花,讓她再去買一份朝報,自己坐回去,接著看晚報。
這晚報就熱鬧了。
付娘子一眼先掃到一篇小八卦。
說是原禮部周老尚書的夫人曹老夫人身邊,有兩個得用的大丫頭,一個叫玉梳,一個叫金篦,為什么叫這樣兩個名兒呢,是因為周老尚書頭發掉光了。
周老尚書頭發掉光了,卻不想讓人知道,就常年戴著能裹住整個頭的大帽子,帽子周圍,還要圍一圈兒黑綢。
曹老夫人就挑年青好看的丫頭,起了這么兩個名,說是,盼著她家老太爺還能用得上。
付娘子呆了一瞬,哈哈笑起來。
……………………
第三輪滕王閣評文發銀子的隔天,一早上送到的晚報上,最顯眼的位置,印了第一輪的兩篇賦一首詩,兩賦一詩後面,都跟了一篇比原文長了很多的誇誇評。
李桑柔是真看不大懂那三篇誇誇評,實在是用典太多,她根本不知道那些典都是什么跟什么,用詞兒也太古太雅,一串兒一串兒的全是排比句。
不過,這三篇評,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往死里誇獎這個事兒,她看出來了。
當天,豫章城的學生士子中間,人人都在議論:
這個梅嶺山人是誰,誇成這樣這是什么意思?這么誇,他怎么落得下筆的?寫這樣幾篇誇到不要臉的誇獎文兒時,他臉不紅嗎?
而且,這誇誇文兒寫的,明顯比那兩篇賦一首詩強太多了,文章寫成這樣的人,怎么也要自恃一下身份吧,怎么能寫這樣的文章?他這筆,是怎么落下去的?
也就隔了一天,當天的晚報,比平時厚了不少,厚出來的五六張,全是各種刻薄那兩賦一詩的文章,有長的,不過大多數都很短小精致。
李桑柔坐下廊下,聞著連廊那邊,廚房門口散發出的撲鼻的油香,慢慢悠悠,將那些刻薄文章,一篇兒一篇兒細細的看。
顧晞大步流星,腳步快的斗蓬在身後揚起,看到李桑柔,遠遠就笑道:「你看的是晚報?這就是你要的文罵?」
「對啊。」李桑柔聲調愉快。
顧晞哈哈笑起來,「早上看到晚報,守真嚇壞了,捏著晚報,站在那兒反思了好久,從見到你頭一面開始反思,說他得好好想清楚,他得罪過你沒有。」
「他再怎么得罪我,我也不會跟他計較。」李桑柔站起來,拉了把椅子放到顧晞面前。
「你是只對他這樣,還是對別人也這樣?」顧晞坐到李桑柔旁邊,斜瞥著她。
「只對他。」李桑柔笑眯眯道。
顧晞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哼了一聲。
「看到他那張臉,我就沒法計較。這是我的債。」李桑柔包茶包沏茶。
「你對阿玥那么好,也是因為他?你從什么時候看出守真那份齷齪心思的?」顧晞往後靠在椅子里。
「頭一回同時看到他和寧和公主的時候吧。
「寧和么,剛開始是,後來,是因為寧和很可愛,聰明得很,教什么會什么。」李桑柔沏了茶,倒了杯推給顧晞。
「教什么會什么。」顧晞哼了一聲。「大哥的信里,回回都說到阿玥。
「從前,大哥的煩惱,一半在阿玥身上,一直擔心她過於憂慮拘謹,擔心她心胸不展不能長壽,甚至擔心她早夭。
「現在,大哥的煩惱,還是一半兒在阿玥身上,不過大哥這擔心,常換常新。
「今天夏天,大哥說阿玥要學鳧水,管不住,他擔心她嗆了水,受了涼,嗆病了,或是,看護不及溺了水。
「這事兒好不容易過去了,上一封信,大哥說阿玥和阿暃兩個,打架打到廟會上去了。」
李桑柔聽的眉梢高揚,片刻,咳了一聲,往旁邊指了指,「我們備年呢,你們軍營里過年,備不備年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