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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家許了你什么好處?」武老夫人沉默片刻,微笑問道。
「沒有好處。我是江湖人,行事隨心。
「葉東家為了左柔娘,敢養殺手打算弒君,雖然天真了些,可這樣的人,天下能有幾個?我很敬佩他。
「畢竟,左柔娘的父母家人,也只是拿著左柔娘,去換了足夠的好處。」李桑柔放下黃姜,站起來。
「所謂的大戶人家,養女兒,跟養死士沒什么分別,平時金尊玉貴,到了該祭祀的時候,就拉一個出去,做了供品。
「要是能有幸不死,不是父母家人傳遞,那不過是因為這供品的運道比較好而已。」武老夫人冷聲道。
「楊家也是這樣嗎?你把大孫女嫁給了葉寧江,另外兩個孫女,也挑好人家了?」李桑柔聲調隨意。
「你怎么敢這么跟我說話?」武老夫人轉過身,正面對著李桑柔。
「難道老夫人這樣的,還配不上實話直說這四個字?」李桑柔攤手驚訝道:「難道跟老夫人說話,還要像跟不明理不明智的人說話那樣,掂量再三,緘口不言?」
武老夫人上身微微後仰,片刻,冷哼了一聲,轉過身接著看種姜。
「你這小妮子,跟南星一樣,牙尖嘴利,滿嘴歪理。」
李桑柔沒接話。
沉默片刻,武老夫人接著道:「我的孫女兒用不著這樣。
「葉家,就連錢都沒楊家多,他們哪有接供品的資格。
「我送她們走,不是因為明知死路,不是不想讓她們死。
「前面不是死路,而是生死未卜,要是都死了,那倒沒什么,就怕用不著死,卻用得著祭品,我的孫女兒,可以跟男人一樣死,卻不能被端上祭台。」
「那為什么不殺了她們?」李桑柔欠身往前,仔細看婦人種一塊姜。
「你這小妮子,怎么狠毒成這樣?有活路,干嘛要死?」武老夫人斜橫了李桑柔一眼。
「葉寧江是個好孩子。」李桑柔誇獎了句。
「你這小妮子,跟江哥兒差不多大吧?」
「我比他大,我和他爹葉東家平輩相交,他見了我,行的是晚輩禮。」李桑柔笑道。
「葉家小子的五世祖,和先夫平輩論交。」武老夫人哼了一聲道。
「老夫人連這個都要要強?」李桑柔揚眉看著武老夫人,哈了一聲。
武老夫人下巴微抬,哼了一聲。
「聽說先老峒主活到九十多歲?」李桑柔隨口問了句。
「嗯,九十六,先夫的父母,都年過七十,先夫的長子、次子,都壽過八十,楊家人都長壽。」武老夫人緩聲道。
「是楊家人長壽,還是這里的山山水水養人,這里的人,都是長壽的居多?」李桑柔環顧左右,四周目之所及處,山青水秀,養眼養心。
「嗯,有錢人家長壽的多,窮人家壽數太長,那是受罪。」武老夫人不客氣道。
「也是,人一生下來,就有了分際,定下了三六九等。」李桑柔嘆了口氣。
「你這樣的,是上上簽,嘆什么氣?」武老夫人斜了李桑柔一眼。
「身為女人,就只能算上簽,算不得上上簽。」李桑柔接著嘆氣。
「嗯。」片刻,武老夫人嗯了一聲。
「我小的時候,月事來之前,從來沒覺得自己和男人有什么分別,同年齡的男孩子,就算論蠻力,都比不過我。
「後來有了月事,唉!」李桑柔一聲長嘆,「真是煩透了,有時候就想,這人,要是一生下來,都一模一樣,不分男女該多好。
「聽說這大江里有一種魚,可雌可雄,雌魚多了,就有些轉為雄魚,雄魚多了,就化為雌魚,人要是能這樣就好了。」
武老夫人露出笑意,「真會做夢。」
「後來再大了,就越來越悶氣,悶極了就會想,仔仔細細的想:為什么大家都覺得女人不好,覺得男人好呢?
「後來也能想通,女人是不如男人有力氣,女人每個月要流血,要懷胎,要育子,一生中,有一半的時候,自顧不能。
「女人和男人比,就僻如兩個男人打架,一個是齊全的,另一個只有一只手一只腳。」
「你想得左了,憑勞力吃飯的人家,是這樣,不用憑勞力吃飯的人家,僻如你我,你比男子差嗎?」武老夫人斜睨著李桑柔。
「嗯,所以,後來我就想,什么時候,人間如天堂,人人都不用憑勞力吃飯,要出行就騰雲駕霧,要耕田只要手指點一點,要修路架橋,就有無數無知無覺的力士可用,點點手指就好了。
「到那時候……」
「這個夢也不錯。」武老夫人打斷李桑柔的話。
李桑柔笑看著武老夫人,片刻,移開目光,看婦人種黃姜。
兩人沉默片刻,武老夫人看著李桑柔問道:「你家里還有什么人?」
「我沒有家。」頓了頓,李桑柔笑道:「我是被人當成死士養大的。」
「嗯,那挺好。」武老夫人沉默了片刻。
「自由自在。」李桑柔微笑。
「以後嫁了人,可以整個兒的嫁過去,不用把自己劈成兩半。」武老夫人雙手拄在拐杖上,目無焦距的看著遠方。
李桑柔看著武老夫人,沒接話。
「住兩天就回去吧,你已經見過我了,不用再進城了。」武老夫人出了好一會兒神,收斂心神,冷冷說了句,擦過李桑柔,一下下敲著拐杖,走遠了。
李桑柔看著武老夫人的背影,看著她走遠了,慢慢吐出口氣。
這位老夫人,把自己劈成兩半,卻依然記恨著當年父母的遣嫁,足夠精明,卻過於執拗,只知往前,不會後退。
武老夫人走過客棧,坐上肩輿,冷聲吩咐垂手侍立在旁的中年婦人,「圍住客棧,明天天黑之前,葉家小子要走,送他們走。」
頓了頓,武老夫人接著吩咐道:「從現在起,到明天天黑之前,若有人擅自外出,格殺匆論,明天天黑之後,再不走,就燒了客棧。」
「是。」中年婦人垂手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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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昳前後,葉安平灰頭土臉的回到客棧,坐到李桑柔旁邊,細細和她說他早上是怎么進的城,怎么見到的楊老峒主,怎么說的,武老夫人怎么沒在,他怎么等的,仔細的簡直就是一步不漏,一句不少。
李桑柔凝神聽著,瞄了眼急躁不安的葉安平,微笑道:「他們願意見就見,不願意見就不見,大不了白跑一趟,你也算盡到心了。」
「老夫人不在,要是老夫人在,再怎么,也能給我個面子,再怎么也得見你一面,你別急,我明天一早再進城。」葉安平說著別急,自己卻焦躁的一額頭細汗。
李桑柔倒了杯茶推給他,自己也倒了半杯茶,慢慢抿著,看著窗外一點點往西滑落的通紅的日頭。
天色一點點黑暗下來,晚飯時分,孟彥清挨著李桑柔,低低道:「上午,您回來之後,客棧就被圍上了,四下探過一遍了,都被驅回來了。」
「嗯,讓他們圍著,做好准備。」李桑柔抿著茶,淡然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