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1 / 2)

玉樓春 清歌一片 4451 字 2020-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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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若麟從司家告辭,到了這日傍晚,從衙門出來後,再次回了魏國公府。\[\]

正式話雖還沒下去,但府里上下人等都已經曉得,待下月初魏國公一回,現如今這位煊赫逼人徐大爺就又做回徐家正兒八經大爺了,見他回,哪個不掏出心窩子地奉承。

徐若麟去了慎德院司國太處,到時,廖氏正也。

這是自回金陵後,這對名義上母子第一回碰頭。先前徐若麟雖也回過兩趟,但都徑直到司國太這里,並未遇到過廖氏,也沒特意去望過她。廖氏方才聽廊外丫頭報稱「大爺來了」時候,臉色便微變。只畢竟,也是活了半輩子人。這個人,不管自己心里對他是如何疙瘩,但不日,他便又將歸宗,仍是自己名義上長子,這一點卻是無法改變。所以該如何,她心中自然清楚。等徐若麟一進來,面上便已經現出了絲微笑。

徐若麟倒是神色如常,猶如他先前一直便這家里一樣。朝國太問了安後,轉向廖氏,也見了禮。廖氏笑道:「若麟,我剛正與老太太商量著呢,打發人想將你叫回,住家里才像樣。你那院兒,崔多福正安排了人修整。你若有空,自己過去瞧瞧也好,哪里不滿意要拆補,提出來便是。」

徐若麟笑了下。

「多謝太太關照。我過來,正有一件事要說,」看向了司國太,「祖母,前日你提到那樁親事,我如今可以給個答復了。我今日去見了司家舅公。舅公意思是,初音小姨子怕不適我。只他提到司家大房還有位早年便被送去庵里渡劫、閨名初儀孫女,意欲將她許配於我。我已應了。婚期就定下月二十四。我既奉旨歸宗,婚姻之事也就只能勞煩嫡母操持了。」

廖氏猛地睜眼。

「初儀?」司國太也又是驚詫,又是茫然。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是。便是這位司家孫女。說是大太太當年一胎三胞中幼女。只一直體弱,半歲多便被送去庵里寄養至今。」

司國太被他這么提醒,終於有點想起來了。驚訝地道:「那孩子,我記得當年不是聽說養不住,沒了嗎?」

徐若麟面不改色地道:「舅公說,當年照那法師所言,這女孩兒命硬,不但沖自己,也克家人。怕養不住,這才特意假托亡名以求破解。實則是送去佛前寄養。如今消災滿了,這才要接回。」

司國太盯著面前徐若麟,口中沒說什么,心里卻狐疑不定——自己那個侄媳婦王氏當時一胎三胞,因罕見,京城內闈婦人間還被引為談資,說了些時日。她記得半年多後,那個小女孩兒,便因體弱難養去了。消息傳來時,她怕王氏傷心,當時還特意打發人捎了慰語過去。怎么十七年過去,突然又被告知那女孩兒其實還好好地活著?

司國太再次看向自己面前這個長孫。從他表情中,自然尋不出半分端倪。他依舊神情肅穆,目光冷靜。但是老太太卻有一種感覺:這件事絕不可能這么簡單。知道再問他也問不出什么,正沉吟著,那邊廖氏終於回過了神,第一反應匪夷所思,第二反應,驚怒交加。

「若麟!這如何使得!」她甚至顧不得司國太也,當場便嚷了出來,「姑且不論那女孩兒如何,你也知道咱家與她家如今交惡。那個姓王太太,絲毫不知禮數。你從前那個弟妹,毫無婦德可言。這樣人家,往後避都來不及,你如何便應下了這樣一門親事?」

「太太言重了。」徐若麟淡淡道,「徐司兩家,世代交好。如今既不幸交惡,該彌補。我也正是出於此種考慮,這才應了這門親事。日期緊,納采等諸事又繁瑣,我曉得太太也忙,倘若照應不來,若麟可請托二房董嬸母幫忙。」

廖氏再次怔住了。終於勉強笑道:「我也不是這意思。這是你大事,我只是想著,要謹慎些才好……」

徐若麟笑了下,道:「多謝太太。此事我已考慮停當。婚期已定,不會改。」

廖氏張了下嘴,終於還是訕訕地閉了回去,臉色很是難看。

司國太眉頭一直微蹙。

「我曉得了。」她後說道,「哪天方便,我親自去趟司家。瞧一瞧我那個一直養佛前侄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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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氏當晚得知這個消息時候,驚怒程度,決不廖氏之下。與丈夫司寇鑫驚乍了幾聲,嚷道:「活見鬼了!那邊何時又多出了個小姐嫁給姓徐?」

司寇鑫有些艷羨大房攀上這門婚事,渾渾噩噩道:「不是說寄養庵里嗎?隔了牆事,咱哪能知道得那么清楚……」話沒說完,被黃氏呸了一聲,罵道:「你個整日吃酒吃得迷瞪瞪糊塗東西,你知道個什么!那個閨女兒,當初沒了時候,我門外聽得清清楚楚,你那個嫂子里頭哭呢,奶娘經我身邊抱出去時,我還掀開斗篷看了眼,那臉都煞白煞白!怎一下又還魂了?不行,我要過去看看……」

司寇鑫勸道:「好歹你也等明日去問不遲,這都天晚了。」

黃氏怒道:「這婚事是我先提,如何便落到了那邊去?我不去問個清楚,晚上如何睡得著?」

夫妻倆正說著,忽有老太爺身邊人來請,說此刻就書房等,叫他倆一道過去。黃氏與司寇鑫對望一眼,忙換了衣服過去了。入了書房,見老頭子正悠閑地湊燭台前,拿放大鏡研究個印鑒,見兒子和媳婦到了跟前朝自己見禮,鼻孔里嗯了一聲,這才放下手上東西,坐回了椅上。

「爹,叫我倆來,不知所為何事?」

司寇鑫向來有些懼怕這個父親,站直了身後,覷了眼老頭子臉色,小心地問道。

司彰化道:「你嫂子那邊,今日議定了件喜事,應都知道了吧?」

黃氏委屈地道:「爹,媳婦是剛知道。只心里實不明白。這不明明是媳婦兒討了您話去徐家姑奶奶那里先問信嗎?怎一個晃神,就變成了嫂子那邊喜事?且又聽說要嫁過去是初儀?這閨女兒,生出來養了大半年後,明明不是去了嗎,怎如今又冒了出來?」

司彰化臉色微沉,道:「叫你們過來,就是為了這事兒。kxnet大房那個姑娘,當初身子弱,是差點沒養活。幸而遇到了位高人,指點叫假托亡名後,寄養到佛前方消災。便照做了。如今已經沒事,過些時日便會接回家中。你們是自家人。往後出去了,外人跟前該如何說話,不必我再多提點了吧?」

司寇鑫忙點頭應是。黃氏卻是半分不信。還思量,又聽老頭子問道:「繼昌近日都做什么?」

司繼昌十七歲便中舉人,資質可謂上好。照大楚規制,舉人也具備了做官資格。只舉人出身只能做些小官,且仕途要比進士出身差。以司家門楣,自然希望司家子弟殿前傳臚,所以讓他繼續讀書准備會試。可惜成家後,這兩年早失卻少年時勤勉。時常與京中紈絝子弟廝混一處。老頭子也有耳聞,對此頗為不。黃氏見他此刻又問及兒子,怕說出實情被訓斥,忙遮掩道:「聽說皇上不是已經下令今年設一恩科嗎?大部分時日,都家讀書預備明年春會試呢。」

司彰化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唔了聲,道:「知道繼續上進就好。咱們家江寧縣不是有個庄子嗎?那里地方清靜。他若嫌城里吵不利讀書,帶媳婦兒一道去那里潛心讀書也好,順便……」頓了下,和顏悅色地道,「繼昌也算為司家爭了光。從前一直忙,我也沒空考慮。如今空閑了些,便想到了這事。明日起,把那庄子轉到繼昌名下吧。往後分家之時,不計內。」

司家從前雖日漸式微,但好歹也是有些底子。附近郊縣里,還存有幾個厚薄不一庄子。其中就以這江寧縣庄子好。地方大,一年所出也豐厚。黃氏早就有些記掛,只也曉得不過空想而已。沒想到忽然好事便臨頭了,老頭子竟會主動開口把那庄子記到自己兒子頭上,頓時喜出望外。與丈夫對望一眼,忙道謝。

司彰化擺擺手,正色道:「兒孫長進,我心中也寬慰……你們給我牢牢記住,唇齒雖也有打架時候,只外人看來,卻同長一張臉上。唇齒相依,唇亡齒寒,這道理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吧?大房這門親事,是我親自做主,斷不會改了。司家好,就是你們好。我往後便是走了,也絕不會虧待你們一分。倘若……」

「倘若叫我曉得你們出於不平之心,膽敢做出自損手足事,哪怕是說了一句不該說話……」

他停了下來。那雙原本瞧著蒙了層陰翳眼睛忽然閃閃發亮,掠過兒子臉,後盯著黃氏,微微眯了下眼。

黃氏打了個寒顫,急忙拉了丈夫道:「爹放心。爹教誨,我們兩口子必定牢牢記心上。」

司彰化唔了聲,這才道:「記住了就好。不早了,你們也下去早些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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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氏和丈夫回了房。司寇鑫還沒轉過彎來,不解地道:「爹今晚這是怎么了?怎忽然又給庄子又說那些話?到底什么意思?」

黃氏冷冷道:「你要是有你爹一半道行,我跟著你便也不用這么辛苦了!什么意思,不過是拍一巴掌給顆棗子,叫咱們別出去說不該說話。你等著吧,瞧好戲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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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都督徐若麟下月便要娶親,女方也來自司家。但那位小姐,身世頗具離奇色彩。便是當年司家太太那一胞三胎中據說不幸夭折了老幺,如今方曉得也養大了。不過是受高人指點,當時假借亡名送去庵里了而已。

這個消息,很便傳遍了金陵各家高門大戶,成為太太奶奶們議論焦點。開始不斷有人借道喜之名登司家門,朝王氏打聽個中詳情。於是後續消息又傳了開來。說這位今年十七小姐,因是一母同胞,面貌酷似那位原先嫁了徐家二公子姐姐。只如今她還庵里,要等下月挑個好日子才接回府中待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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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花庵金陵百里之外。初念被悄悄送到此處,已經住了有小半個月。轉眼,便是十月上旬了。

司初儀——

這些日子里,這個名字,她已經不知道心里默念過多少次了。那個早夭妹妹,她記憶里沒有半點印象妹妹,忽然竟又這樣活了回來——她記得清清楚楚,她離開魏國公府那一天,回頭看後一眼時候,她對自己說話,便是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踏回這里一步。顯然,那時候她,做夢也無法想象有一天,她竟然要披著別人皮,再次被送入這扇門,去面對里頭那一張張熟悉故人之臉。

初念還半靠窗邊發呆時候,聽見外頭傳來那個近被買來伺候自己丫頭靜雲聲:「姑娘,太太來了。」

她被送過來時,從前身邊服侍慣了尺素雲屏等人都沒跟來。甚至連司家丫頭也沒一個。她知道從此往後,大約也再沒機會能讓她們繼續陪自己左右了——連司初念這個人都要沒了,何況是與這個名字有關那些人和事?

母親怕自己想不開,這些時日,不怕路遠,隔三差五地便跑過來看望。

初念嘆了口氣,轉過了身去,看著王氏朝自己過來,叫了聲「娘」。

王氏到她身邊,細細看了眼她臉色,道:「嬌嬌,我方才聽那丫頭說,你這兩日都沒怎么吃得下飯?」嘆了口氣,「我這些天,都忙你出嫁事……得空想了下你祖父那天話,覺得也有道理。嬌嬌,這就是你坎。雖則我對這婚事也不滿意,但還有什么辦法?比總你用自己名頭嫁過去強百倍。娘就怕你擰著。求你早些想開,如此日子才能過得下去。」

初念笑了下。

「娘,你女兒是什么人你還不清楚?無用了。多不過像那日那樣,一時忍不住祖父面前喊個兩嗓子而已。難道還真會鬧出抹脖子上吊戲碼?祖父罵我罵得沒錯。我自己命,我自己坎。你們都要我嫁,那我嫁過去便是。」

這是自那日後,王氏第一回聽她說這樣話。自然也聽出了話里頭帶著情緒。只好歹比先前過來看她時一聲不吭要好。嘆道:「你能這么想就好。嫁過去了,難保沒有不順心。只那位徐大爺年紀比你大許多,我瞧他也是真疼你。想來不至於太讓你受委屈。好歹,日子是人過出來。你好好跟他過,總會越來越好。」

初念再次笑了下。

「您說是。往後他就是我依靠。我不跟他好好過,我還能指望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