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一一六回(1 / 2)

玉樓春 清歌一片 3873 字 2020-06-18

次日,照了慣例,初念入宮謝恩。至坤寧宮,見蕭榮言笑晏晏,氣色比起前次看到要勝許多。說話著,蕭榮正問到她隨夫北上之事,聽見身後傳來急促腳步聲,回頭望去,見是太子妃蘇世獨過來了。

蘇世獨嫁為太子妃,入京雖有半年多,初念與她總共也不過見了寥寥一兩次,每次不過匆匆碰面而已。起身見禮時,蘇世獨急忙過來扶住,高興地道:「司……」

她剛說了一個字,忽然意識到稱呼不妥,硬生生打住,改口道:「夫人不必多禮。」

初念見她笑容滿面,望著自己一雙眼睛閃亮,掩飾不住其中興奮之意,跟著笑了起來,道:「有些時日不見,太子妃可好?」

蘇世獨道:「我都好。你怎么樣?我聽說過些時日你就要離京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她聲音漸漸悄了下去,晶亮雙眸也黯了幾分。

蕭榮旁察言觀色,此時便道:「念丫頭,世獨原本就與你親近。嫁過來這么久,礙於宮中規矩,也未曾與你有往來。誠然,此次離京不知歸期,趁了便宜,你們自去說話便是。 」

蘇世獨心中正盼著這個,只是自己不敢開口,看了眼自己婆婆,見她和顏悅色,大喜過望,朝她道謝。蕭榮含笑點頭,初念便被蘇世獨拉著手帶至東宮一處花廳,蘇世獨遣走宮人,怔怔望著初念,方才面上笑漸漸消去,竟然一語不發。

初念知道她性子活潑,又愛說話,此時正等著她嘰嘰喳喳開口,不想她竟如此反常,有些驚訝,忙握住她手,悄聲問道:「你怎么了?」

蘇世獨低下了頭,憋了半晌,終於道:「司姐姐,我……我其實一點兒都不好……皇後娘娘對我很好,可是待這里,我還是天天想著回家……可是這是不可能。我就盼著你能來……就算你不能來,我只要想著你也這里,咱們隔得並不遠,心里才會好過些……可是你很就也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我就覺得……」

她眼圈泛紅,聲音竟也哽咽起來,「我就覺得我仿佛被人丟棄了……」她忽然朝初念撲了過來,一把抱住她,像個孩子般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初念嚇了一大跳。她原本也料想到蘇世獨宮中會憋悶壓抑,萬萬沒想到是,她竟壓抑到了這樣地步,慌忙看了下四周,見人確實都退了出去,反抱住她,低聲勸慰。過了良久,大約是哭夠了,才見她止住噎,用帕子擦了下臉,對著她難為情地低下了頭去。

「世獨,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子對你不好?」

初念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大凡女子嫁人後,倘若丈夫細心體貼,做妻子即便再思念故土家人,也不至於會像她這樣一副飽受委屈樣子。她既然能哭成這樣,多少便也能猜出太子與太子妃兩人之間關系了。

她不問還好,一問,蘇世獨眼睛又紅了,極力忍住,想要搖頭,只一抬眼,見初念正關切地看著自己,不由地便想起了從前自己她家中時情景,那時她便宛如自己母親,教導許多她從前一無所知之事,心中頓時再次生出委屈之意,忍不住又撲到了她懷里,哽咽著道:「司姐姐,我對你說實話吧。我自嫁到了這里,皇後娘娘對我是極好,我做錯了事,她也只會耐心教導我,我對她極是感激。可是太子他一直就看我不慣,如今也一樣。從前宮中女官教我恭謙,我出嫁前,我爹也再三教導我,凡事要忍讓。宮里生活原本就悶得要死。我什么都不能做,他還這個樣子,我一見他,心里就不痛……我到了這里後,才知道青鶯她居然真隨袁大總管上了寶船,我真羨慕他。我後悔,當初為什么那么貪生怕死,要是當時我說不嫁該多有好!就算被砍頭了,也好過現這樣……我真是後悔……」

等她情緒終於有些穩定下來了,初念替她擦了眼淚,湊到她耳邊,很是謹慎地問:「太子……除了你,可有別女子?」

蘇世獨一愣,啊了一聲。初念見她似是沒反應過來,只好低聲又道:「我是說,除了你,他是不是還寵著別姬妾或者宮女?」

蘇世獨這才反應過來,低聲道:「沒有應當……沒有吧……他一直就和我同睡一屋……」

初念聞言,暗松了口氣。怕就怕他寵著別女人,這才冷落太子妃。既然沒別女人,又夜夜與她同房,他二人原本就是婚,加上太子這樣年紀,正是血氣方剛之時,若是錦瑟調和,想必關系也不至於差到這樣地步。難道竟是蘇世獨實太過不解風情,太子這才對她心生不滿?

初念想了下,再次湊過去,低聲道:「世獨,你如今已經成了親,當知道房中事對夫妻重要。不能說房事好,夫妻關系就會好,但至少會有很大影響。一直以來,你們那事處得如何?」

蘇世獨臉一下漲紅了,低頭半晌,這才吭哧吭哧地道:「我……我和他……他一直沒碰我,我也沒碰他……」

初念沒想到他二人大婚這么久,竟還是這樣。低聲又追問了幾句,蘇世獨索性把兩人房內相處情況說了出來,初念聽到他二人洞房夜時,太子沒主動碰她,她見他那一副了不起高傲樣,也懶得理他,於是各自分被睡了,一直到了現,期間還床上劃分界限,甚至打過幾場架。起先還是驚駭,聽到後來便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終於問道:「娘娘知道你們事嗎?」

蘇世獨道:「剛前日,她便問過我,太子對我好不好,我都好。」

初念嘆道:「原來竟是這樣!怪不得你們一直處不好,兩人都還如同孩子!太子這個人,是有些調皮。我記得我第一次遇到他時,他從樹上倒掛下來,把我嚇得不輕。其實你若摸到他脾氣,也就不難相處。他渾身是刺,你也絲毫不讓,兩人如何能好?你知道以柔克剛吧?以後他再沖你發脾氣,你就把他當不懂事小孩,把自己當大人,讓讓他,哄幾聲就是。他性子就是吃軟不吃硬。不信你試試看,一定會有效果。」

蘇世獨哼了聲,「我才不稀罕他。」

初念搖頭道:「世獨,你這樣想就不對了。如今你已經是太子妃,再怎么樣,下半輩子是不可能與他分開。如今你年紀還小,尚可這樣打鬧,也沒什么。等往後年歲漸長,倘若關系一直這樣僵著,如何能過一世?且你們身份又特殊,個中道理,無需我多說,你自己應也知道。」

初念說完,見蘇世獨漸漸沉默下去,想了下,又壓低聲道:「世獨,還有件事,我悄悄跟你說。我去年有一次與皇後娘娘閑談時,聽她偶然提及你們婚事。說當初之所以擇定你為太子妃,還是太子自己親自開口。你想,必定是你有什么地方能觸到太子心,他這才會開口說要娶你。一個男人,倘若他真對你厭惡至極,正常反應,難道不是巴不得一輩子不要見到你嗎,又怎么可能會把你娶回家來天天相對?」

蘇世獨第一次聽到這樣事,十分驚訝。慢慢低頭下去,腦海里忽然掠過那天晚上庭院里發生一幕,心忽然怦地一跳——自然那夜他對自己說了聲對不起後,一直到現,雖然兩人仍沒怎么說話,晚上床上時,也仍各睡各,但是沒再吵架過。就今天早上,她醒來時候,發現昨夜里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竟越過了邊線滾到了他那邊,他比自己明明醒得早,竟反常地沒有像從前那樣將她推回去,而是默默看著自己,可能是剛睡醒緣故,目光幽離。只是發現她醒了後,立刻習慣性地皺眉,然後一語不發地起身下床去了而已。

初念見她似乎有所觸動,又道:「你們如今鬧成這個樣子,他自然不對,但你也一直沒擺正心態,仍用從前想法與他相處。但是你們已經是夫妻了。你聽我一言,今天開始有所改變,放下些身段,該軟時候軟,你就會知道我沒騙你。」

蘇世獨咬著唇,終於用細不可聞聲音嗯了一聲。初念聽到了,笑著握住她手,道:「這樣就好。世獨你這么美,又有別女子沒有一身本事,與太子正是登對佳偶。往後我人雖不京城了,卻也會時時想念你們,盼你們一切都好。」

蘇世獨感動萬分,眼眶又紅了,用力點頭,哽咽道:「我也會時時想著你們。盼你們早些回來。」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瞧著時辰也差不多了,初念起身,蘇世獨依依不舍要送她時,正巧,遇到趙無恙過來了。

趙無恙徑直到了近前,朝她恭敬行禮後,誠摯地道:「師傅可都好?他自回來,我還沒機會見到他,心里很是掛念。」

初念笑道:「他都好。」

趙無恙低聲道:「我知道他事了,過些時日便又要離京。這一去,不知道何日才能歸。我曉得師傅全是為了我緣故。我心里……」

初念見他低下了頭,神情怔忪,想起這許多年來種種過往,心中一時也是感慨,便笑道:「殿下不必如此做想。你師傅只是做了他當做之事而已。無論去哪,只要我們一家一起,便是好地方。況且,這也是我一直以來心願,如今也算得償。」

趙無恙怔怔望她。門外此時正有一道日光照射而入,映得她容光煥發,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透出適意滿足,那是一個女子身幸福中時所能流露出美狀態。他從未他母親蕭榮身上見過,也從未別女人身上見過。

他看得目不轉睛。一直以來,那自年少起便留他心底那個朦朦朧朧影子,他曾深以為恥,極力想要擺脫,卻始終揮之不去影子,就這一刻,這樣日影之中,突然之間,忽然竟就煙消雲散了。

他心里,慢慢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輕松,就仿佛拋下了一副擔子。

他飛瞟了眼她身側蘇世獨,隨即對著初念誠摯地道:「師母,煩請您回去後,代我向師傅說一聲,我記住他從前教導過我每一句話。這一輩子,往後不論如何,我心目中,他永遠都是我師傅。」

他說完,朝著東向下跪,叩了見師之禮,道:「等你們動身時,我未必能夠去送。只能此刻這樣遙跪,盼著師傅和師母一路平安,萬事順意。與無恙早日再得相見。」

初念沒想到他此時竟還行這樣大禮,壓下心中起伏,點頭道:「我一定會把你心意帶到你師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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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恙雖是太子,但先前一直未獲准參與朝政,除了皇帝交給他一些祭典事項,基本上,他其實也很空閑,除了騎射弓箭,大部分時候都埋頭於典籍兵書之中。直到他大婚之後,一群清流大臣合言上折,建議讓太子輔理朝政,以逐漸熟悉政務,皇帝才漸漸將一些次事交待給他。事雖都不是很重要,於他來說也沒什么困難,但他自然不敢怠慢,一直打了十二分精神應對。只是每日晚間,仍保留著書房夜讀習慣。今天也差不多,到了亥時初回來,和往常一樣,去沐浴衣。

許是因為他從前特殊經歷,加上他母親蕭榮也並不喜他與宮女有過多接觸,可能刻意引導過,他近身伺候人,一直是太監。蘇世獨一聽到他回來動靜,急忙上床睡覺。

自嫁人後,她便習慣穿中衣過夜,天再熱也不脫。今天被初念這樣教導了一番後,心有所動,曾經脫了中衣只著胸衣,躺了一會兒,覺得全身上下仿似沒穿衣服,終究覺得不自,又怕自己這樣反常會被趙無恙譏嘲,後起來穿了回去再躺下。過了一會兒,聽到他進來腳步聲,覺到他撩帳躺了下來。

蘇世獨閉著眼睛,過了不知道多久,仿佛已經打過三漏了。聽見身邊人呼吸很是均勻。她屏住呼吸,鼓足勇氣,終於裝作睡夢中無意翻身,朝外睡了些過去,直到輕輕碰觸到趙無恙一邊臂膀。

他向來不像她,裹得嚴嚴實實睡覺,一直是赤著上身。兩人靠得這么近,她細致臉龐肌膚仿佛都能感覺到來自於年輕男人身上那種灼人熱氣。覺到他似乎醒了,微微動了下胳膊,心跳得是厲害,忽然又生出一絲膽怯,忍不住就要縮回去時,忽然覺到他懶洋洋地道:「我師母難得來一趟,出了什么事,白日里你要她跟前哭得這么傷心?連眼皮都紅腫了一圈!她不知道話,還以為是我欺負了你。」

蘇世獨驚訝地睜開眼,抬頭望去。

宮中寢殿外室,燭火向來經夜不息。她借了帳里透進來朦朧光照,看見他已經睜開了眼,目色幽暗閃亮,正直直盯著自己。心禁不住再次一跳,略微不安地舔了下唇,低聲道:「我是想到她很就要離京,此去不知多久才能回,往後我再也見不著她了,心里難過。和你無關。」

趙無恙並不信,哼了聲,道:「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