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小咬緊了牙關,斷了的手無力的垂搭在大腿之上,吩咐幾人:
「你們壓制住他的身體,拿個人將他斬首就行。」
與這『男人』打交道了幾天,宋青小很有經驗,知道如何才能使這屍體徹底安息。
「我,我不行——」
那娟兒一聽這話,嚇得肝膽俱裂,頻頻搖頭,淚如雨飛:
「我不行。」
「為什么不行?」宋青小平靜的問了她一句。
『砰!砰!』地上的男屍掙扎著想要爬起,但手掌剛一動的剎那,便被宋青小提腳踩了下去。
他像是一條蟲子,死而不僵,露出腳底的指尖還在蠕動,想要逃脫她的踩制,那情景看起來十分嚇人。
「我,我害怕——」娟兒死死閉著眼睛,緊咬著下唇,說出這話就像是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既然你害怕,就應該親手殺死他。」
宋青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你們人多勢眾,而他已經重傷垂死,該怕的是他才對!」
「我不敢——」
女子拼命搖頭,鼓不起勇氣。
「你試試。」宋青小盯著她,放低了聲音: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的問題。」
這個曾經死在她手中的男人永遠不死,便會一直回歸。
每次歸來,帶著上一次宋青小賦予他的傷痕,形象更加凶狠、更加詭異。
當夜晚過去,黎明到來,本該是充滿希望的時間,卻因為這個男人的數度歸來,讓這艘船上的人們像是陷入了一場永遠難以清醒的夢魘。
周而復始,循環不停。
「你害怕的究竟是什么?是這個男人嗎?還是害怕無法令他徹底消失的恐懼?」
但不管是害怕哪一種原因,如果因為恐懼便退縮,便永遠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戰勝恐懼的法子。
「你來試試。」宋青小目光之中飛快的閃過一絲暗芒,再度哄她:
「像我之前一樣,殺了他後,你會發現他並沒有你想像中那么恐怖。」
她的聲音放得很輕,握著半截斷裂的匕首的那只手,緩緩的往那娟兒遞了過去:
「就像之前處理善後一樣的。」
只要打破了最初的恐懼,戰勝了內心的畏怯、懦弱之後,才會換來新生。
「殺了他。」她加重了聲音,「有些時候,沒有人可以再保護你的時候,你自己才是可以救自己的那個人!」
「我——我——」
年輕的女子淚眼婆娑,緩緩睜開了眼睛,眼中有恐懼、掙扎與猶豫。
宋青小的話給她以極大震懾,她試探著將握成拳橫在胸前的手緩緩伸出,神色間帶著忐忑與惶恐之色。
只是在她還沒有碰到宋青小的手的剎那,一只手已經十分果決的探了過來:
「我來!」
說話的是那個名叫喬兒的抱貓女子,她像是因為宋青小的話下了很大的決心,將手掌在衣裳之上搓了又搓,才往宋青小遞出的那只手探了過去——
她的表情有些激動,有些雀躍,仿佛要去接的不是一把斷裂的木質匕首,而是要接承宋青小的勇氣。
宋青小抬頭看了她一眼,既是有些意外,卻又像是早就已經料到這一切。
在喬兒將手碰到木質匕首的那一刻,宋青小微微一笑,將手松了開來。
那抱貓的女子握緊匕首,露出復雜至極的眼神。
她的目光之中仿佛有光彩轉溢,仔細摸了摸匕首,像是份外的安心。
緊接著,她轉過了頭,目光從一開始的畏怯、軟弱,變得堅定而凶狠。
她往那還在掙扎的屍體撲了過去,嘴中發出一聲尖厲的叫聲,如一頭被激怒的狼,舉起手中的半截斷匕往那屍身扎了過去。
『噗!』
那木匕首斷裂之後其實已經並不鋒利,而這具歸來多次的屍體皮骨越發堅鈍,宋青小今日制服它,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可此時那匕首落到抱貓的女子手中,卻像是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器,輕而易舉的被她刺入那具還在掙扎的屍身里。
『汩汩——』
血液從傷口處噴涌而出,這一次噴出來的,不再是淡粉的江水,而是黑紅而濃稠的血。
抱貓的女子並不在於要這男人的命,仿佛是在泄恨,也好像是在宣泄內心之中積累的恐懼。
血液越濺越多,屍體如同回光返照一般,開始掙扎得更加劇烈。
其他幾個女人見到這一幕,眼睛飛快的變紅,如同受了很大的刺激一般,也跟著爬了過來。
宋青小悄悄的移開了踩著屍體手掌的那一只腳,男人的手抬了起來,卻被娟兒等人按壓下去。
抱貓女子拿著斷裂的匕首,有人去取他脖子上的那半截刀刃。
沒有武器的拿嘴咬他,場面極度慘烈。
船身開始劇烈的晃盪,船坊內部的血液像是波浪一般的翻涌不止。
「殺啊——」
「張守信,我要你的命——」
外面的李國朝的義軍喊殺聲再度響起,號角、軍鼓聲壓制住了這船坊內幾個女人弄出的動靜。
宋青小的嘴角緩緩的勾起,她吃力的轉過頭,目光望向了船坊之中那面晃動不止的銅鏡。
鏡內映出她的影子,那面如厲鬼般的慘白面龐上,『宋青小』瞪大了一雙恐懼而又不甘的眼睛,恨恨的與宋青小相對視。
緊接著,鏡內的光景變幻,原本漆紅的家具開始飛快褪色,迅速化為腐朽,布滿蛛絲。
光鮮亮麗的絲帛也變得老舊,失去艷麗的色澤。
船坊之中朦朧的青光化為淡淡的紅霧,那幾個瘋狂刺殺著地面男屍的女子,化為一道道身纏紅氣的骷髏陰魂。
『鏗鏘!』
鏡面出現一條條裂紋,開始迅速碎裂,如同一場即將被打破的幻境。
宋青小佝僂下去的後背緩緩的挺起,碎裂的鏡面之中,她干枯暗淡的面頰重新煥發生機。
枯落的頭發重新長出,帶著豐盈的光澤。
斷裂的手臂再度續接,喪失的力量重新在她體內流涌,充盈她身體的每一處。
碎裂的淡藍寶衣之上,再度泛起如藍焰般的寒息,她緩緩睜開了眼——
那雙瞳呈暗金色,本該是冷漠而無情,可此時卻因為殘余的遺憾與憐憫,而多了幾分溫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