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不會嫌棄阿七的……」
魔氣分裂開來,鑽入大殿的每一側,化為無數的意念,附入每一具屍體里:
「不會的……」
「不會的……」
「不會的……」
屍體們痛苦的張大了嘴,齊齊細碎的囈語,在魔氣的催動下,似蘊含了世間最大的惡意,卻奇異的安撫了即將失控的阿七。
他借著這些屍體的口,仿佛暫時安撫了自己被老僧挑破之後不安的內心。
「我的娘親,不會嫌棄阿七的。」
「我要在這里等她,會給佛祖獻上更多的祭品……我一定會等到她的!」
少年語氣堅定,眼中帶著不容人撼動的意志。
他卻不知道,他渴望等待的那個人就站在離他不遠處,看著他,卻遺憾於不能現身。
……
少年退回原本的位置,再度敲起木魚。
二僧人悄然離開大殿,退回內庭。
「師兄,我覺得那孩子不對勁兒。」紅眉僧人見過阿七之後,內心十分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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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之人敏銳的感覺令他察覺到了阿七的危險,想要斬草除根。
老僧站在內庭之中,望著這座寺廟,久久沒有出聲。
「我七歲入寺。」他的目光落到內庭的角落處,一棵古樹之上。
那古樹根極粗,至少三人合抱才行,本是生機盎然,如今卻已經枯萎,仿佛入了輪回。
「入寺之時,那棵樹才剛及人記的樣子,如今卻也氣數將近。」
老僧答非所問,話中帶著幾分落寞,令得紅眉僧人有些意外的樣子。
他的實力已經達到了一品,舉世無雙,就連皇城之中以龍氣護體的皇帝都要畏懼他七分。
可是這樣一位半神之境的強者,此時卻像是透出幾分蕭索之意——仿佛心中藏了什么心事。
他順著老僧的目光看過去,果然就見到了那棵已經枯萎的古樹。
樹葉落了滿地,卻又無人清理。
沒有了遮擋光蔭的樹冠,確實有些頹廢。
這樹長於寺中,受佛光熏陶,倒也頗有靈性,一向長得很好,枝繁葉茂,興許是受最近魔氣的影響,才會枯死。
老僧入寺時間很早,必是對這樹感情不一樣,見它枯死,心境受到了影響。
紅眉僧人笑道:
「師兄,花謝花開自有時,這本就是自然法則。」
他隱約覺得師兄從出了大殿之後,就有些不對勁兒。
可是老僧修為高他許多,哪里不對勁兒,他也說不明。
「但萬物自有輪回,我們學佛的人,應該最明白這個道理。」
法則之中,萬物相生相克,陰陽不能獨生。
他含著笑意,伸手一指:
「有死即有生,師兄,你看那里。」
紅眉僧人所指的方向,有一株細弱的綠芽,正掙扎著從枯死的老樹根莖處掙扎著發芽,為這逐漸蕭條的寺廟又帶來一線生機。
「一枯一榮,上天總不會斷絕生路的,師兄,你著相了。」
老僧的身體重重一震,瞪大了眼睛。
果不其然,他見到了那株綠色的嫩芽,還沒有染上濃烈的魔氣,隨風而搖拽。
「舊的不去,新的如何來呢?」紅眉僧人不知他心中想法,笑著說道:
「腐朽的老樹死去後,會化為養份,蘊養新的樹芽,終有一日,會長成全新的茂林。」
「對對對——」
老僧像是瞬間被點悟,他的眼中原本映入的一道黑氣,隨著紅眉僧人的話而不甘的淡去。
「不破如何能再立?不死便難再新生……是我受了魔氣的影響,竟不知不覺差點兒被壞了心境。」
他在寺廟之中,與阿七對視的那一眼,竟被魔氣入侵而不自知。
若非紅眉僧人將他點醒,後果不堪設想。
此時魔氣一破,老僧一掃之前的頹然之色,整個人變得平和而安寧。
「王朝與天道寺,都如這棵老樹,已經腐爛了根莖。」他想明白之後,眼神之中就帶了幾分堅決。
「師兄這話,是什么意思?」紅眉老僧愣了一愣,隨即追問了一聲。
「要變天了。」老僧看了他一眼,吩咐他道:
「從今日起,你挑選一些寺中的僧人,離開此地,別斷了寺廟傳承。」
「師兄……」
「天道寺出了大事,已經要保不住了。」到了這樣的地步,老僧也不再瞞他:
「但你說得對,有生即是有死。」
少年的眼中光亮未泯,還有回旋的余地。
正如這一枯一榮的老樹,死氣之下掩飾著一線生機。
紅眉老僧聽了他這話,不免有些心慌。
他了解老僧品行,絕不可能在這樣的事上開玩笑的。
老僧已經達到了一品聖僧之境,他都說天道寺出了大問題,那絕不可能是小事。
「師兄的意思,是我們要棄僧逃離?」
紅眉僧人的心中,第一念頭是:莫非王朝的氣數已盡?
「是你們要離開。」老僧聽了他的話,搖了搖頭:
「我入寺多年,與天道寺再難分離。」
「我會留守寺中,與這寺廟共存亡。」而寺廟的傳承不能斷裂,需要保留一些火種,繼續傳送下去。
他看了一眼滿臉驚慌的紅眉僧人,語氣溫和了幾分:
「你放心,我有預感,天道不會斷絕,正如你所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王朝已經腐朽,皇室醉心於權勢,忽略了天下黎民。
天道寺成立之初,原本是為了弘揚佛法,造福百姓。
可隨著寺廟越大,僧人越多,人心卻早就已經偏離了當初的軌跡。
他不是不知道寺中僧人的行跡,可一人好管,千人難馴。
他已年邁,無力改變這種受到了野心與欲望驅使的命運。
興許魔胎的到來,對於這腐朽的世道來說,是件好事。
不破不立。
絕地死亡之後,興許會迎來另一種新生。
當腐朽完全死去,還未受到玷污的意志才會顯出新的奇跡。
「我不是真的要死。」老僧的眼中,帶著看破一切的慈祥與睿智:
「我只是暫時看住寺廟,等到將來有一天,傳承之人回到這里,重新接過我的意志。」
對於修行之人來說,肉身只是一具皮囊,一種束縛,意志才是永恆。
紅眉僧人已經預料到了什么,泣不成聲。
大殿之外,宋青小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
她聽到了兩僧人的對話,也注意到隨著老僧拂去了那絲魔氣,整個人心境仿佛更進了一層。
「莫非,此人就是後來封印了天道寺的高僧?」
她輕聲的說話,已經習慣了這個世界中沒有人會發現自己。
但卻在話音一落的剎那,就見正與紅眉僧人說話的老僧,轉過了頭,目光望向了她的方向,仿佛已經發現了她的蹤跡,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雙手合十,微微沖她點頭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