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絕殺(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245 字 2020-06-18

楊沂中反水後,按照某位官家自作聰明的奪權思路,應該是他進退有度,智珠在握,憑借著勇氣和毅力通過重重險阻,終於靠著縝密布置一步步在朝堂獲得了主動權,最後歷時數月,搶在金兀術下決斷南下之前就掌握了朝政,然後萬眾一心在東京堅壁清野,前後一年,死守成功,最終取得輝煌大捷,就此保住了中原,歷史也掀開了新的一頁……

然而,艱難險阻還沒看到影子呢,話都沒說出口呢,這不知道是忠臣還是聰明人就一個個跳出來了!

楊沂中那次好歹說了一句國仇家恨,這次他真的是什么話都還沒說呢!

「張卿,當日李相公兩次罷相,都是你彈劾最為激烈……」眼看著康履到底是掌不住勁,撲通一下跪倒在了殿中,趙玖這才回過神來,並稍微籌措了一下言辭。

隨著這幾句話,匍匐在地上的康履方才停下顫抖。

話說,直到此時,這位之前做了差不多一旬『內相』的康大官方才夢醒。原來,在大宋朝廷制度之下,一旦脫離了官家和宰相,他居然連一個御史都應對不了!而此時此刻,這位康大官毫不懷疑,只要坐在殿中那位『轉了性』的官家一聲令下,一直給自己打傘,甚至在自己洗腳時侍立的楊沂中便會直接把自己給拖出去,當日便派遣兩個薛超、董霸之流將自己流放沙門島。

甚至為了遮掩他楊沂中的丑態,說不得路上便會有一頓殺威棒,將自己活活打死,然後毀屍滅跡。

而這個過程中,最最讓人感到恐懼的居然不是可能的死亡,而是他這個『一旬內相』居然沒有半點應對的手段,只能倚仗『天恩』。

「此一時彼一時也。」張浚昂然直立,依舊從容。「在陛下看來,乃至於那幾位隔絕內外的賊人看來,臣一直抵觸李相公,儼然是公仇私怨,水火難容,故今日一朝反復,頗顯小人行徑……」

殿中上下,依舊安靜異常,只有這位殿中侍御史在殿中揚聲作對。

「然則,在臣看來,臣雖有反復,卻不是為政爭、私爭,而是臣自己前後心境不同。」張浚侃侃而談,娓娓道來,儼然早有准備。「臣四歲便是孤兒,從那之後便不曉得說謊,因此才知名於鄉中,年二十二中進士入仕,依舊如此……靖康中,臣第一次彈劾李綱,乃是因為見他喪師於京城之下,依著個人性子,有一說一,按照制度彈劾而已;而靖康之後,臣於東京,親身見識刀斧之利、國破之驚、喪亂之哀,方才知道,大局之下,有些事情是要分主次的,想要維持大局,有時候必須要含污納垢、相忍為國。」

趙玖微微心動,依舊不置可否,而呂好問卻忍不住看了張浚一眼,但也僅僅是看了一眼而已。

「等臣到了行在,彼時陛下要用李相公為相,臣好友范宗尹、宋奇愈時為諫議大夫,皆以為不可,並有所進言,臣雖與李相公有私怨,卻一言不發,反而勸這些人不要惹事。後來李相公到位,范宗尹被貶、宋奇愈被殺,臣心中極恨,卻依舊沒有以御史之身攻擊於他……因為臣知道,那個時候國破家亡,非是李伯紀這樣的強橫相公根本無法收拾人心,重建朝堂。」

「再後來,李伯紀功成,朝堂重立,局勢已經穩定,其人卻屢屢孩視陛下,跋扈無度,任用私人成風,竟然隱隱有主次顛倒之勢。彼時,臣雖與他政見幾乎完全相合,卻不能忍他如此無視陛下權威,方才彈劾……」

「你且住……」趙玖忽然開口詢問。「你與李相公什么政見相合?」

「陛下!」張浚正色厲聲以對。「臣自東京忍辱偷生至此,早有定見:其一,金人野蠻,且狡猾反復,絕不可與之媾和!其二,河北、河東,國之根本,絕不可輕棄!其三,江南雖富,一旦依靠,必然是偏安之局,非往關中取西北強兵大馬,控中原人力,方能收拾局面,重定河山!這三件事,陛下問一遍,臣答一遍,問十遍,臣答十遍,絕不會因為與誰有私怨而改弦易轍!」

趙玖一時失聲。

「至於如今。」張浚講出自己的政治方略,將趙官家和呂相公一起驚在當場後,便繼續緩緩而論他的『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陛下落井受傷,遺忘人事,又被奸臣隔絕,而皇嗣年方一月,連個封號都沒有……這個時候,陛下處置了黃、汪、康等奸賊後,若稍微有些行為錯亂,便會使得中樞威信掃地,繼而使得人心不穩。而陛下想要維持行在權威,重新收拾人心,非李綱、宗澤等強硬大臣不可為!」

言至此處,張浚復又看向了一旁枯坐的呂好問,依舊是一副凜然姿態:「至於呂相公,正如陛下此番安排的那般,以呂相公的君子才德,可以為副,以備咨詢,以安人心,卻不可值此風雨飄搖之時托付朝堂。」

呂好問即刻起身朝趙玖俯首行禮,也不知道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趙玖滿肚子無所適從,想了半日方才醒悟一事,卻不由輕笑:「說了半日,張卿竟然是將黃相公、康大官隔絕內外的罪名先認定了,然後方才有召回李相公、宗留守的言語?」

張浚依舊不懼,卻昂然反問:「若陛下不以為這些人近日是在隔絕內外,以陛下對這些舊臣們的恩寵,為何現在才來反問此事呢?」

趙玖無言以對,呂好問悚然大驚,康履一言不發,只是連連叩首,便是立在殿門內的楊沂中都難得色變。

話說,此時就顯出趙玖一個普通學生的無能來了,你讓他同甘共苦、放下身段拉攏人心他做的出來,你讓他學著電視劇施展點小權謀也能隨手拈來,可若真讓他下令治罪……尤其是他心知肚明,隔絕內外這種罪過,放哪兒都是大罪,指不定便要鬧出人命出來……事到臨頭,他反而猶疑了。

「朕剛剛墜井,宰相們安排內侍、禁軍遮護,未必是壞心。」一念至此,鬼使神差一般,趙玖反而替那些人打起了掩護。

而驟然聞得此言,緊綳了半日的康履幾乎癱在地上。

「有沒有壞心,一驗便知。」這張浚絕對是有備而來。「請陛下大召群臣,點驗奏疏,看看有沒有文武的奏疏被這幾位逆賊截留!若有,便是他們的罪狀;若無,便是臣擅自挑起是非,污蔑宰相!」

趙玖和原本想開口的呂好問徹底無言,而康履卻大起大落,幾乎崩潰。

無他,剛剛接觸大宋制度不久的趙官家或許還需要時間想明白這里面的道道,可經驗豐富的康大官卻曉得,張浚這最後一擊,宛如蹴鞠場上的絕殺,基本上宣告了他和那個小集團的政治死刑,甚至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接下來的走向都不是趙官家能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