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日昭昭(續)(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404 字 2020-06-18

冬日的華北山區微寒,心中堵得難受的岳飛單騎離開王彥的山寨,行不過多久,轉入一個山隘,迎面冷風一吹,卻是冷靜不少。

話說,岳飛毫無疑問是個極有天賦的人:

明明是傳統北方農民家庭出身,明明兩個哥哥都未養大成年,可到了他卻天生神力,好像什么神仙妖怪下凡一般,這武藝一上手也是一日千里,很快就成了今日這勇冠三軍,說不得是萬中無一的勇將!

須知,那邊趙玖能開一石五的硬弓,已經可以拿出來吹文武雙全了,可人家岳飛一上手就是三石弓,腰弩干脆能開八石!

非只如此,明明少年時習武為主,還要抽空去幫父母做農活,只是偶然識字讀書,卻在這方面也進展神速,二十歲的時候他還因為喝酒鬧事被攆出相州弓手的差事,結果二十四歲就能給官家寫千言書了……這年頭能寫千言書可還行?

而再過幾年,他還能寫出那種水平的詩詞,就更不必多言了。

除此之外,最要命的是,面對著家國飄搖,這個年輕人的性格品性也一直在飛速成長……年輕時,他的性格比現在暴躁、執拗的多,然而一件件、一樁樁事經歷下來,卻早非以往了。

這就好像眼下一般,其實橫槍立馬,望著太行山脈出神的岳鵬舉心里隱約明白,自己和王彥今日都有些不對勁。

其中,王彥的性格本來和自己以前一樣,執拗、自視甚高、非黑即白,既有武人的豪氣與毛病,也有文人讀了點書後的那種酸氣和見識,但對方今日居然選擇了容忍和大度,卻不知道是為何了。

同樣的道理,岳飛自問也真是個善於學習和改過的人,雖說稟性難移,但經一確切事後卻很少再讓自己重蹈覆轍……譬如彈劾李綱一事,岳鵬舉從行在出來,一路至此,早已經明白,如李綱這種宰相的存在到底有多么珍貴!而這次渡河之後,他更是隱約醒悟過來,想要抗金,必須要從大局考量,要從後方匯聚起力量,然後以堂皇之師渡河向北,才能真正興復河北!

實際上,這也是他和王彥發生方略沖突,以及今日質問王彥的根本緣由——山中游擊不是不行,但是不可能真正憑此擊敗金人鐵騎的!

他岳飛要的是還我河山!

然而,事到臨頭,他還是失態了,還是滿腔怨氣難耐,還是摻雜了太多的私人情緒!

不過相較於王彥的反常難以辨析,岳飛自己此番反常的緣故卻早被王彥一口說出——這里是新鄉,而前面就是相州了!

甚至,腳下這片山區,岳飛都曾經來過的,因為湯陰在相州南部,這片山區在新鄉北面,距離不過百余里。而百余里外,他岳鵬舉的老母、妻子,還有十六歲剛一結婚就生下的長子岳雲,都在彼處,此時卻已經經年信息全無,生死不知了。

家鄉在前,卻遭此困厄之局,也難怪那王太尉會可憐自己!

不過,回到眼前,岳飛卻要做一次抉擇了——此時金軍重兵在外,自己要不要還嘗試往相州而去呢?

「哥哥!」

就在岳飛立在馬上,面無表情,睜著大小眼睥睨這巍巍太行山,更兼心中波盪之時。忽然間,山隘那邊轉來兩騎,為首一人更是只見岳飛身影便遙遙相呼。

而岳飛不用去看,也不去問,便知道這是自家兄弟中最活潑的張顯了,甚至他都能猜出跟在張顯身後的必然還有面冷心熱、沉默寡言的湯懷。

張顯、湯懷,外加一個此時必然在軍寨中主持大局的王貴,便是岳飛身邊最梯己的幾個兄弟了。他們全都來自於北面百里外的湯陰縣,年少時一起在恩師周同那里學騎射武藝,長成後從地方弓手開始,輾轉各處,也一直相互扶持,不離不棄。

說是左膀右臂,其實根本就是兄弟。

「哥哥!」張顯打馬來到跟前,卻依舊緊張不已。「那王太尉性子不好,沒為難哥哥吧?」

「沒有。」岳飛回過頭來,微笑言道。「反倒是許了咱們一道文書,讓咱們自領兵隨意去他處。」

「如何這般好說話?」便是素來冷臉的湯懷都驚了一驚。

「俺們幾個還以為這王太尉要害哥哥呢!」張顯更是活潑。「若如此,豈不是說咱們能往家去了?何時動身?接了嬸子和嫂子,還有咱們的親戚後,還要回來不?」

「且聽哥哥說話。」湯懷冷眼鎮壓了一下張顯。「此事不是這么簡單的,前面金兵密密麻麻,還都是騎兵,而咱們只有七八百兵,其中三百還是剛剛招降的那個吉青手下山匪,哪能得用?」

「不光是不能得用的事情。」當著自家兄弟,岳飛沒做絲毫遮掩。「關鍵是,這些人都是願意抗金的好漢子,將心比心,豈能為了咱們幾兄弟的私心便要人家往北面路上送?」

「這算啥私心?」張顯當即大急。「莫非去湯陰就不是抗金了?真要這么講,那趙官家把俺們兄弟還有七千多好漢子一起糊弄過河,一下子又不管俺們了,弄得俺們明明打了勝仗結果還落到這個下場,豈不是俺們七千人都為了他趙官家的私心送在這里了?」

湯懷本能想訓斥張顯,但話到嘴邊反而也有些不舍:「哥哥,前面畢竟是湯陰!你家岳雲都八歲了,莫要讓他見到你後都認不出來!」

「俺也只是猶疑。」岳飛在馬上坦誠以告。「關鍵是之前王太尉傳檄諸郡,弄得金兵以為咱們是主力,眼下北面金兵實在是太多……」

湯懷當即頷首,這就跟他想的一樣了……他何嘗不想回家?但性格老成的他更在意能不能真過去。

「至於你這笨貨。」岳飛復又斜眼看向張顯,面色嚴肅了不少。「咱們幾個跟趙官家是一回事嗎?趙官家是有私心,但人家的私心能調動天下人的公心,也只有指望著這趙官家的私心,咱們才可能真的攆走金人,安心回家!以後這般胡話,不要亂說。」

張顯心中不平……須知,趙官家私心這話本是他這岳大哥從行在出來後扯出來的詞,就好像那奸相李綱一般,然而和以往一樣,隔不久他這岳哥哥就又來一套道理打倒他自己編的詞,偏偏他這個做弟弟的還反駁不得。

當然了,張顯也就是心中不平,當著岳飛和湯懷的面根本不敢多扯淡。

且說,三兄弟既然匯集一處,又大略明白了眼前情況,便不再多言,而是一起轉出這個山隘,又匯合了候在外面的一隊七八人親衛騎兵,便一起往歸其實同樣在山坳中的營寨(吉青的匪巢)去了。

冬日天寒,又是山間道路,頗不好走,甚至路上還有零散的金人騎兵斥候,岳飛幾人一路辛苦,等到晚間方才回到只有幾百人的營寨中來。